顾君行踏出联盟总部时已然华灯初上,他出来的急,只披了一件大衣,神色倦倦。
谈判是非常耗费精力的,何况是要和一群老谋深算的狐狸周旋。顾君行搓了搓手,抬头的时候却见将夜正倚在树下等他。
月华拢在他的身上,仿佛在他的银发上镀了一层流光,衬的他的容色越发美丽。而他一身硝烟气息还没褪去,银灰色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明灭不定。
“刚刚结束?”将夜摸了摸鼻子,声音轻而沙哑,仿佛像他犯事的学生,无害地在他面前低了头乖乖认错。浑然不像个杀神。
“把我哄去休息,然后自己出去浪……你还知道回来?”顾君行似笑非笑,看不出到底生没生气。
他当然应该生气。将夜心想,我破坏了他的计划,自顾自地去打下了黄泉碧落的据点,不仅打草惊蛇,而且还暴露了自己。
但他绝不会后悔如此做。
将夜从怀里取出一朵白色的花递给顾君行。它在刺客的手心中颤抖着花瓣,轻飘飘的,仿佛一片稚弱无辜的羽毛。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送出手,低声解释道:“我从黄泉碧落分部里摘的,这是这个季节唯一开着的花。”
他斩将攻城,身披一段腥风血雨,收刀之余只来得及折花为手信,算作他难得的服软。
将夜一生自由,只做符合自己意志的事情,所以他也从不曾为之道歉。无论他是错是对。
顾君行没想到看似冷酷无情的刺客,还有这点柔软心肠,于是失笑:“这是风信子,没想到这个时节就开了。”他心里微微一动,用手指摩挲着花朵柔软的蕊。
他折了一朵花送到他面前,看似轻若鸿毛,实际上却是奉上了两座城池。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不过半日,固若金汤的城池摧枯拉朽般破灭,半个世纪的困局迎刃而解,而掀起这样惊天风浪的男人,却像一只乖顺的大猫,在他面前轻言细语,生怕他因为他的自作主张发怒。
“沾了点血。”将夜看到白皙的花瓣上溅落了点点鲜血,像是雪地上的红梅,他垂下眼睫,有些懊丧地道:“我没有注意到,若是不喜欢,就丢了吧。”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顾君行清楚将夜不可能开口为道歉,也不会转变他的行事作风,如此服软,已经算是很好了。
他心力交瘁地收拾完他的烂摊子后,意外的也没有任何责怪之意。
顾君行正在思忖,将夜见他的手冻的发红,便很自然地拉过,握在手中轻轻搓热。他的手心灼烫,迅速地让顾君行比常人更冰凉的手暖起来。顾君行轻轻抽了两下,抽不出,也就依着他了。
将夜似是沉吟,他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哑,性感而动听。他道:“我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直取目标,从不迂回,以杀止杀。你若是看不惯,我也改不了。”
“我能够理解你的观念,即使我并不赞成。”
果然如此,他要生气了。将夜心想。
“但我尊重你。”顾君行眼底微微带着点笑意,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的口吻带着无奈和宠溺。“没人能剥夺你的自由意志,我亦不能,放手去做吧,联盟内部的问题我来处理。”
这人天生就这样,一把凛然的利刃,若是逼他入鞘,不过是磨损他的锋芒,折辱他的意志。只有在血雨中穿梭,在幽暗之中蛰伏,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将夜一怔,眼底翻涌起不知名的激烈情绪,最后化为一潭幽深的水。
“你不觉得我做错了,坏了你的事?”将夜反问。
“我就一定是对的吗?”顾君行无奈,说道:“我还没有自傲到觉得自己所做的就是真理的地步。”
将夜摸了摸鼻尖,道:“因为,你总是对的……”虽然他毫不顾及自己的行为总让他气得半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做出了当时最好的选择。
“我是人,不是神,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月光透过婆娑的树荫洒在他的身上,让顾君行沉静的眉眼更显出奇异的神性。
但他随即轻轻一叹,唇角轻轻翘起,有些无奈的纵容。这让他像是从神变成了人一样。
“世上有那么多条路,最大的难题便是选出最合适的那一条。但若不去尝试,怎么又知道是对是错呢?”顾君行道:“最适合你的路,对你来说便是正确的。”
“理念没有对错黑白,不分高低上下,只有在合适的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才能得到一个不算太坏的结局。”
顾君行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岁月,看尽了历史更替,人世喜悲。这是一种自远古而来,贯通此世的智慧,让他洞明世事的眼眸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无人可出其右的风采。
将夜原地沉默了良久,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在注视着提灯烛照河山的先行者,眸中有着沉淀千万年的怀念。
忽的他笑了,他说道:“我明白了。”
顾君行于是浅笑,说道:“回家吧。”
似乎想起了什么事,顾君行摩挲着手心里的花瓣,问道:“对了将夜,你知道风信子代表什么吗?”
将夜一怔,道:“代表什么?”
顾君行唇边笑容浅浅,轻声道:“不,没有什么。”
顾君行过目不忘,他的女学生曾经向他科普过有关花语的知识,虽然对他没什么大用,但是他依然记住了。
风信子的花语。
暗恋与不敢言说的爱。
——
叶之问在办公室忙的翻天了。
他脱力地趴在桌上,唉声叹气:“容小砚啊,你说将夜怎么就突然抽风了去连端两个据点,听顾先生的意思和他无关啊,你们之前在燕京大学遇到了什么事?”
容砚正在整理文件,他想了想说道:“阿尔古的毒雾让顾先生看到了不好的东西,为此还落泪了。将夜先生看上去有点生气。”
叶之问静了半晌,忽然道:“为他一滴泪,去闯一座城?”
“可能吧。”
然后叶之问抱头趴在桌子上,以头磕桌,看样子是被秀傻了。
他喃喃道:“妈的,要是这种男朋友,妹子算个屁啊,换我我也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