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泽不在月牙台旁,反而站在不远处,恰好在菩提树枝桠最外围,将一片叶子凑到唇边,吹奏出一支琴曲。
泠泠如流水潺湲,琤琤似玉石相碰。
吹奏的是他惯常会弹奏的静心曲,一曲终了,又换了一曲。
之前听过琴音无数遍的陆南川,自然听出,陆北泽心不静。
他压住心下急躁暗喜,想走到陆北泽身边,被等候在一旁的鲛人唤住:“公子留步,这菩提果,还需你挂于树上。在这之前,旁人触碰,会烟消云散的。”
鲛人纤手一抬,隔空点了点那枚晶莹剔透的菩提果。
“……”陆南川心底有事,将浮在半空的菩提果接在掌心,四处张望,指了指陆北泽“挂在何处?可要他一同?”
鲛人道:“啊,不需,这菩提果是你结出来的,与他何干?那位公子他手刚放上,就被弹了出去。他说他记忆有损,但其实他修得是无情道吧?无情断情之人,菩提树不认的。”
剑修以剑入道,但修法繁多。
宣端砚修得是凌绝道,以凌绝万物之上的气魄,一往无前。
莫青青练得是断情道,先得历经人世情味,再在难以割舍之际,自行斩断。
而陆北泽,则是无情道了,需无波无澜、无牵无挂。
就连他的师尊太华尊长都说过,陆北泽被父母舍弃,不受凡间俗尘所扰,是个难得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陆南川心头刚涌起的细小火苗,被“刷”地一下浇灭了。
他心道:“我在这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陆礞他就算去魔界找我,那也是怕我捅出更大的娄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修真界的那帮废物?当年九天之乱是他一人荡平的,魔族又入侵一次,他决然没不可能坐视不理。更何况……”
更何况,他们最剧烈决裂的争吵,还在这之后——
在这之前,他的确说不清道不明地沉迷于嗜血残杀,现在看来,是在离渊驯服离火时,被种进了狂煞。
可在这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细想之时背后会泛出冰凉冷意,被自己掀起的血海凶战搅得心头难安——他几乎是强制性地停了战,魔界见风转舵,多数都手腕阴毒,他足足整顿了三年有余,才让整个魔界重新平静。
当时的修真界本就被新任魔尊骇地不轻,魔界肯主动停战,再好不过。
要知道,魔物们势如破竹,下修界重华宫被血洗屠门不说,就算是戒备森严的万剑宗,也只剩下了座三清山还未被攻破。
所以,停战的消息一出,修真界疑虑之余,大喜过望,飞速组织人修补破开的结界。
可到此,这场战役还未翻篇。
通魂桥之征,之所以称为“通魂桥”,就是传闻在战役最后,魔尊将三座通魂桥这条两界必经之路斩断,隔绝修真界反攻。
因为那时,魔尊似是示好,送来几尊魔将,说是任凭处理,但在修真界庆功宴席上,那三尊被当作战利品带上展示的魔将,齐齐爆体,炸死炸伤者无数。
修真界大怒,为了颜面,也不管前不久还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打算召集人手,再次宣战。
而且据传闭关许久的三清真君终于出关,修真界更是感到腰杆挺直,有了依靠。
可陆南川知道,这三座通魂桥,不是他毁掉的。
而是陆北泽。
他那时想陆北泽想得发疯,见他肯来魔界,就算知道陆北泽来者不善,也能面上带笑道:“三清真君,看你来趟魔界可当真不易啊,不过,魔界兵卒千万,你却敢孤身一人,也太自视甚高了吧?”
陆北泽瓷胎般白皙的脸,被周遭妖冶紫火照得愈发冰冷,他静默地看着护从无数的陆南川,开口第一句话是:“你好端端的,送魔将来九天神界干甚?”
陆南川愣了下,道:“你以为是如何?本座要攻九天神界,还得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不成?”
陆北泽薄唇嗫嚅,第二句话散在风里,陆南川未听到。
只记得他最后近乎自暴自弃地,将陆北泽抵在岩壁上,在他耳边道:“陆礞,你一个人还杀不了我,我如今近乎不死不灭,你如何能杀?你带我回去好不好?嗯?带我回一趟万剑宗,去一趟三清山,可好?”
就算回去得死,他也认了。
这流浪于魔界的四十年,他当真是……
想同陆礞一道回家。
陆北泽瞳孔在紫火下猛地一缩,推开他,冷漠的眼神逐渐染上恼意。
陆南川道:“怎么?不会以为本座,也是要自爆,灭你万剑宗吧?”
他倔脾气上来,大笑几声后道:“被说中了?脸色这般难看?三清真君你……”
回应他的,是一夜霜惊天破地的剑气,如惊涛骇浪,冷似寒霜。
就连那照明用的成堆紫火,也被冻在三尺寒冰里,尚在兀自跳跃。
一夜霜不愧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神武,陆北泽也无愧于修真界第一人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