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惊了下。
稳住心神后,不敢再次回头而望,快步离开。
……以帝尊的脾性,未告诉任何一人,秘而夜潜,不太正常。
她也只能装作不知。
*
陆南川隐匿身上魔气,打算横穿下修界,向九天神界奔去。
他速度极快,在夜色下几乎成了一道银线——那是剑鞘反射的银光。
此时才四更天,一片宁静,放哨的修士有的能聚精会神,也有少数的哈欠连天,全然没注意到一闪而过的陆南川。
不过眨眼功夫,就到了重华宫附近。
陆南川放慢脚步,心想:“听手下人说,重华宫让九天神界的人住了进来,倒是不假,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修士灵力。也不知道重华宫的血洗干净没有。”
残雪尚在,零星又有小雨,街道上湿滑得不行。
吐出口气来,在月下白蒙蒙的。
“嗯?”陆南川突然听到前方有人吭哧吭哧喘气的声音,抬眼看去。
寒冬里,穿得单薄的修士正在快跑,身上未见灵力波动,四肢挂着沙袋,两只脚腕上还系着铁环,呼出的气犹如薄雾。
走近看,才发现是个小姑娘。
杏眸大眼,娇俏可爱,不过这大冬天清早锻体的行事作风,却十足野蛮。
小姑娘随意瞥了他眼,边跑边嘟囔道:“我还以为这么早这么冷的天,只有我一个人呢……”
她后知后觉,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惊得合不拢嘴:“陆师叔?!”
陆南川也转过身,不紧不慢地道:“嗯?你说什么?”
香兰原地踏步,挠头道:“诶,不是吗?你和陆师叔长得好像啊,万剑宗的弟子吗?”
“我才刚入宗门不久,一直有人说,我和三清真君长得相似。”陆南川脸不红气不喘,道,“不过,你唤他什么?”
“……师叔啊。”
陆南川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敢问姑娘师承何人?”
香兰见到陆南川身上长剑令牌,本就亲切非常,再加上陆南川身上散发着修真者特有的灵气,于是三下两下倒豆子般全说了:“家师名讳莫茂。”
“原来是瑶台仙君的弟子。”陆南川抱拳道。
回忆起来为何觉得这小姑娘面善,原来当真见过。
一面之缘。
陆南川也不打算多谈,转身就走,又听见香兰道:“我以前也见过一个和陆师叔长得非常像的人,啊,也不能算人吧。今天又见到一个。原来师叔的脸这么好长吗?”
说完,她也觉得这话有点荒谬,还未下意识细想,就听到面前这位“弟子”道:“哦?不是人?”
香兰如实道:“听说是关在孤魂岛的魔物。虽然华师兄一直在说他坏话,不过我其实对他印象还是蛮好的啦,毕竟他送过我礼物。”
“什么礼物?”
香兰不好意思地道:“一只桃木簪子。不过转手就被没收了,估计被陆师叔看出上头有魔气了。”
“……”陆南川本是靠着墙,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香兰问话,闻言直起身,微微侧首,语气幽微,“你刚刚说,被谁没收了?”
“陆师叔啊。”香兰摸了摸鼻尖,“不过他后来赔了我一支。唔……其实觉得还是有点对不住那个人的,他说他算是我的长辈,但我却把他的见面礼弄丢了。啊不说这个了,我去锻体了,今儿还要跑二十三圈呢。”
说着,香兰笑着同他摆了摆手,就又吭哧吭哧向前跑了过去。
陆南川静默片刻。
觉得有些讽刺。
明明当初,千回百转,踌躇胆怯,都未送出手的发簪,却在他心灰意冷塞给香兰后,又到了陆北泽手里。
也不知道陆礞是否知晓这桃木意味着什么呢?
他其实是想洒脱的,就如同他当初和陆礞说的一样,如果两面为难、进退维谷,大可弃了他,就连在被打入魔界之前,他也一直都是这个想法。
可陆北泽在鲜血里摸爬滚打这十多年后,才发现,他的执念不减,愈发深重。
“果然还是放不下啊……”
陆南川随意抛起把玩着紫嫣送来的弟子令牌,上面刻着这名弟子的名“计咏”,简单的名字,简单的身份,弱到轻易丧命在魔物手下。
可偏偏就是人,也偏偏是万剑宗弟子。
偏偏能……
离他离得那么近。
陆南川一路进了南天门,思来想去,还是伪装了一番,改了面貌。把守南天门的弟子未发现端倪,让他进了万剑宗。
南天门高耸依旧,浩然大气。
就连他曾今倒挂过的横椽,都每天被擦拭一新,同两百多年前,两人初次下山历练没有丝毫区别。
报出那佶屈聱牙的禁令口诀后,陆南川又畅通无阻地进了三清山。
三清山上似乎有来客,山顶的红樱是满树绽放的,陆南川微微皱眉,放轻脚步,走到阵前,没太敢贸然走进——别人的阵法他不怕,陆礞亲手布置的阵法,陆南川还是忌惮的。
然后,远远地,陆南川能看到宣端砚正在和陆北泽说着什么。
“……”陆南川皱眉。
看样子……有所冲突。
等宣端砚气冲冲地撂了掌门令牌,没好气地冲出三清山后,陆南川跟了上去。
“你是哪位弟子,懂不懂规矩?滚出去!”没想到,向来沉稳,老好人脾气的宣端砚爆喝道,显然是心里怒气不轻。
“是,掌门。”陆南川也不气,不徐不慢地跟在后面。
这时,他听到有轮椅咕噜噜滚动的声音。
“三清还是那么倔么?”
陆南川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眼覆白绫的凌凝雨,五指一收,放弃召唤出蛟火刃。
看着两个宗族掌门并排走远,陆南川放慢脚步,向人多的习武场走去。
果然能听到有弟子在私下交谈。
有个鼻尖仗着雀斑的少年搓了搓手,道:“也不知道香兰师姐他们现在如何,好想同她一样去下修界啊。”
“得了吧你,你连金丹都没有,下去了也是被削成肉泥的份儿。”
“哪有那么恐怖?”
“怎么没有了……”同伴顿了顿,故意吓他,“有近两百的万剑宗弟子牺牲了,尸骨无存。说不准,就有人会冒充这些失踪的弟子,偷偷潜入万剑宗呢?”
雀斑少年吸了口冷气,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道:“还是别说这个了。你们看到同掌门走在一起的凌阁主没有,很少见他出久雅阁。可惜了……”
陆南川自然知道他们说的可惜是什么。
可惜是个瞎子,可惜双腿瘫痪。
“是啊,我听年长的师姐们说,凌阁主容貌绝美,以前一群女修士排着队得喜欢他呢。不过现在遮着脸,也不知道她们说的是真是假。”
雀斑少年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道:“那同三清真君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我哪知道。”同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连三清真君的样貌,我都不怎么熟悉,只远远地见过几面罢了。”
终于,雀斑少年压低声道:“那个,有传闻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传闻?”
“……就,关于三清真君的。”
“他传闻多了去了,你别藏着掖着,有话就说。”
“是说,三清真君一百年前,镇压梵天魔帝是宗门所逼,他在那之后元气大伤,以至于一百年都困于元婴后期不得突破。所以,这次魔界大举进攻,他不怎么出力,眼睁睁看着下修界哀鸿遍野。”
同伴嗤之以鼻:“怎么可能,别听风就是雨。”
“……可掌门方才看上去明显在生气嘛。”
“也不一定就是因为你说的原因。”同伴一拍雀斑少年的脑门,“快修炼去,少在背后嚼人舌根,被人听到了你不得去介训堂受罚。”
陆南川微微皱眉。
有人呼朋引伴找人切磋,他也只摆了摆手,没搭理,心道:“困于元婴期不得突破?陆礞已经到化神期了。看来他还是没和任何一人说过吗?不过近来,我没怎么看到过陆礞倒是真的。”
在下修界,也只远远望过他一次。
中间隔着数不清的修士,黑压压的魔兽邪崇。
正邪两派,楚河汉界。
在黑夜里明晰,在白天更是界限分明。
从九天神界回来后,陆南川便在下修界也待得不多,日常坐镇于魔界永夜城,只偶尔控制不了局面时才出面摆平。
也不过几个月,魔界势如破竹,正南面不得入,但很快就从东西两面围攻,斜插攻到了虫二谷。
当天,魔界紫月完成钩子,活像把勾魂的镰刀。
陆南川眼皮跳个不停,他烦躁地把手中酒盏一摔,吓得周围侍从跪地,不知哪里惹了他不快。
“攻到哪了?”
“回帝尊,虫二谷的阵法不堪大用,已破了。”
听到这,陆南川思忖一番,还是起身前往。
行至半路,就听到紫嫣匆匆忙忙地回他道:“对,帝尊,我和其余几位魔将,都在虫二谷口。本来一切顺利,可是不知哪里来了群毒蛇,咬死了咱们不少人。”
“一个两个,活得愈发回去了,还怕毒蛇不成?”陆南川轻而又轻地道。
紫嫣听得悚然一惊,连忙道:“这些蛇牙口上涂了药,有些手下也是一时不察……”
“本座即刻便到。”陆南川道,“你们要小心的,是慕容归胡。”
“是。”
虫二谷口的风喧嚣吵闹,陆南川冷眼看着慕容归胡奏响天籁笛音,也不制止,即便底下哀嚎呻|吟的是他名义上的手下。
慕容归胡暂退敌人后,直接拎起身边一个少年的衣领,直接把他甩上背后的药篓,似乎是打算带着人就走。
“这人是江曜灵。有阴阳瞳黄金眸。帝尊,他那双眼,是上好的补品,对人对魔,都是如此。”
紫嫣见陆南川把目光放在江曜灵身上,立刻解释道。
陆南川算着时间,知道陆北泽现在不来,应当就是不会出现了。
他冷哼了声,怒吼的黑龙从他脚下探出头,像是从影子里生长攀爬,然后俯冲向慕容归胡。
这突然一击实在是过快,陆南川又是立在高出隐蔽角落,无人注意。
慕容归胡暗道不好,也不好躲开,只能把背上的江曜灵给推了出去,正打算硬生生受这一击时,有人拦腰把他往后一扑,黑龙擦着头顶咆哮而过。
“……”慕容归胡起身,对小脸脏兮兮的端望曦道,“多谢。”
端望曦也不说什么,扯着慕容归胡就往后撤,喊道:“真谢我就收我做弟子!”
慕容归胡:“……”
这个时候这姑娘都执念不忘,慕容归胡也不知道是否该夸一句毅力可赞。
虫二谷到底是医修多,慕容归胡可远防,但不能进攻。
一旦贴身近战,他也难保性命,因此节节败退,还未退入谷内安全处,就被拦了下来。
慕容归胡看到眼前一身黑衣的离渊帝尊。
他身上的铁器都是沉如夜色的玄黑,上半张脸被狰狞的面具遮住,只露出殷红薄唇和苍白的下颚,红色的衣袖随风而摆,长发如墨,像大张羽翼的鹰翅。
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阅读书吧.yshuoba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