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床上的萧恪双目紧闭,哪怕睡着也不见神情有多么安适,陆青婵收回目光说:“我知道了。”
等杨耀珍走出去,方朔才试探着问:“如今,该不该把皇叔们请进宫来摄政监国呢?又或者启用南书房阁臣们蓝批之权呢?”皇上手上握着朱批,若有非常时期,内阁也可以用蓝批代之。
陆青婵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南书房和六部一直各司其职,军机处大小章京也都是皇上的亲信,杨耀珍也说了至多三五日皇上就能好转,若是三五日之后还不见转圜,再请皇叔们摄政监国。至于朝堂上……外松内紧,按住不发,不能让臣子们看出端倪来。”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的规矩,陆青婵从来都不敢有半分逾越,她把自己拘束在那条条框框里,今天却猛然迈过了那一条线,让她心里觉得十分不安,方朔退了出去,弘德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陆青婵慢慢地走到了萧恪的床边,她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萧恪的脸上。
萧恪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虽然早年间两个人并不算熟稔,可她依然能依稀记得他少年时的模样,寡言而沉默,并不显山露水。陆青婵试图在这年轻的帝王脸上,找到几分能与过去重叠的地方,却发现这七年间戎马倥偬,他已经变了太多。
陆青婵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最初的时候,说不怨也是假的。那时的宫变,她作为亲历者,那段在刀尖上滚过的记忆,哪怕如今已经过了一整年,依然历历在目。
去年立春,平帝驾崩于离宫畅春园,紫禁城被围得像个铁桶,萧让得到了户部、兵部的支持,手持遗诏登上帝位,册封她为皇后。后来惊蛰时传来消息,说萧恪在丰台大营反了。
那时她依旧住在宫里,一直到春分那天子夜,贞顺门杀生一片,她看见了踏血而来的萧恪,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萧恪的眼睛。
像是饿了一冬的狼,眼中带着冷冽而森然的光。萧让被萧恪身边的侍卫摁在乾清宫外的丹壁上,嘶吼着嗓子:“萧恪!你这个杂种!父皇怎么能有你这样的混账儿子!你不尊遗诏,谋朝篡位!”
萧恪的眼中尽是冷漠,他拿着那把染血的长剑,剑尖抵在萧让的锁骨窝上,划破了皮肉而后见了血,没人敢阻也无人敢劝,他冷冷地说:“我想知道,到底是谁谋朝篡位,到底是谁假传遗诏。”那剑刚往前送了半分,陆青婵拦在了萧让身前。
这单薄的身子,像春日里摇摇欲坠的残红落花,伶仃得可怜。
不顾萧让的嘶吼,陆青婵跪在萧恪面前,那日的春风冷硬透骨,萧恪用沾血的剑尖挑起陆青婵的下巴,那冰冷而滑腻的触感,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放过他?”萧恪玩味的一笑,“好啊。”
她被他送进了建在中南海上的离宫瀛台,这里四面环水,只能靠划船往来,自那日起,与世隔绝。
她的名节、她的未婚夫婿、都埋藏在了那个春寒料峭的春夜里。
现在的萧恪,他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当初盛气凌人的嚣张狂妄,他闭着眼无知无觉,除了浅浅的呼吸之外,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平静。
这还是他认识的萧恪吗,弘德殿外头那写着“尽交天下豪贤长者,常作江山烟月主人”的萧恪,似乎他的愿望还有太多没有完成。
如果他死了,刚刚由平帝爷一统的大佑王朝,刚刚休养生息的百姓,这片满是疮痍的土地上,又将因为权力的掠夺再度变成焦土。
要是他就这么死了,他一定非常非常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