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津神情淡淡,“警队的鬼,一个个找是打草惊蛇,他若想我坐稳高级督察的位置,我就必须做出成绩,没成绩的高级督察,宾个服啊?”
张家诚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想,“你要宣文汀主动曝几个鬼给你铺路?”
傅时津轻轻笑了一声。
张家诚暗自骂了一声刁那妈,傅时津玩把戏,心是够狠,那些鬼,他怕是一个都不会放过,宣文汀曝几个鬼,一定是无关紧要,无关紧要嘴巴就不够紧,一慌张,胆子被惊到,嘴里有什么秘密怕是都要吐出来。
傅时津拍了拍他肩膀,“你如实告诉宣文汀就好。”
离他太近的人,错一步,都是死路。死路,由他走。
如实告诉宣文汀的结果便是遭人臭骂,还得亲自上门一趟。夜里的半山别墅在张家诚眼里活像一只野兽,欲要生吞了他。
香港的天,晴几日,也要雨几日。傅时津慢步进别墅,走过前庭花园,雨便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毫无预兆。
自宣雪离开后,半山别墅清净许多。宣文汀依然是饭前烧香拜佛,也不知是不是烧香拜佛多了,面目似乎愈发慈善了。
佛祖慈悲,会不分是非,要佑他吗?
昔日大开杀戒,今日吃斋诵佛,要消去罪孽,为了谁?是为他自己?
傅时津站在大厅,立于佛像前,看着宣文汀虔诚拜佛,仿佛他才是那个大开杀戒的饮血恶魔。他解开衣襟前扣,捏着一支香烟,于佛像前的红烛点燃香烟。
宣文汀睥睨了他一眼,再看坐在大厅的张家诚,目光沉沉,转着手上的佛珠,“阿南,陪我去后院坐坐。”走了几步,回头,“张Sir,你也过来。”
张家诚腾地起身,跟在傅时津身后。
后院厅房外,雨淅淅沥沥,风吹动树,枝叶扫打窗户,哗啦啦的。阿粒坐在小厅,不方便过去,便让佣人过去关窗,又让人拿了一件毯子给宣文汀,帮他盖上最近发疼的膝盖。
“阿南,最近你动作太多,我想知你乜打算?”
傅时津坐在一侧,端详着忽明忽暗的香烟,“Madam关对我并不信任,她安插卧底在壹和。”
宣文汀往后靠着,微微扭过身,指间香烟在水晶烟灰缸边缘上抖了抖,也顺便看了眼坐在侧面的傅时津,“不是阿河?”
张家诚坐在傅时津身边,闻言心惊。内鬼是阿河,除了丧龙几个人知情之外,无人可知。
傅时津歪过身,胳膊肘支住椅扶手,按住太阳穴,听着窗外职业扫打窗户瓦檐的声音,抽了两口烟,吞吐着烟雾,“若阿河是内鬼,当初死的人就不是傅时津了,而是我。”他转过脸看向宣文汀,将烟灰抖进烟灰缸中。
淡淡的烟雾弥漫过宣文汀审视的目光。
傅时津大大方方迎上宣文汀审视的目光,继续道:“卧底在壹和,我要找出来,前提我必须得到Madam关的信任。”
“你动那些场子,有无跟几位叔伯打过招呼啊?你知不知那些叔伯多难搞?白头佬一死,几个娱乐场他们想分羹……”
傅时津笑出声。
宣文汀眯起眼,话音慢慢收了,盯着傅时津,沉默几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抬手将手里的眼搁在烟灰缸的槽见上,再虚捂着嘴咳嗽。
阿粒闻声进厅,温柔拍抚着他胸口,佣人送来西药,却被宣文汀一手挥开。
“你发什么火啊?身体重要。”阿粒捡起地上的药盒,抠出几粒药放进宣文汀发皱的掌心,接过佣人递过来的玻璃杯,也拿话训坐在一旁的傅时津,“阿南,汀爷近日身体不太好,你不要拿话气他。”话音一落,宣文汀推开阿粒,粗声命令她离开。
阿粒静了静,重重搁下杯子离开。
傅时津这时起身,拿起烟灰缸槽间上的那支未抽完的香烟递到宣文汀手上,“汀爷,叔伯那边,我想请你出面帮我。”
宣文汀抬眼看他,忽然间不咳嗽了,反倒笑了起来,端起桌上的杯子,吞了手里的药。
“侯爷一向支持你,你点解不找他?”
“侯爷支持的不是我,是钱。若我没脑子赚钱,他可以支持任何可以为他赚钱的人。”
“难道我不是?”
傅时津半跪下身,揉捏着宣文汀的膝盖,“契爷,自从阿爹死后,是你照顾我,不是旁人。”
坐在一旁的张家诚讶异地看向特意半跪下身为宣文汀揉捏膝盖的男人,讶异的是他居然会打情感牌。宣文汀本就是薄情之人,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当工具,怎会被傅时津一句话讲动?
静默片刻后,宣文汀朗声笑笑,“阿南,你想要我点做?”
“契爷你安插在警队的卧底,我要名字。”
宣文汀隐隐有怒,却憋着不发作,太阳穴、紧紧抓着扶手的手臂血管青筋膨胀。他盯着傅时津,冷声道:“你是为自己铺路,还是给我铺死路?”
傅时津揉捏他的膝盖的动作顿了顿,松了手,起身,“契爷,Madam关的卧底在壹和,一旦她知我身份,我前途尽毁,好不容易走到这个位置,我不甘心放弃。契爷,你也讲我走的是阳光道,后续的路,还请契爷帮我。”
宣文汀盯着他,良久后,朗声一笑:“阿南,做差佬做上瘾了?”
傅时津也跟着笑,“做差佬,位置越高,人人敬你,有乜不好?警民合作,赚钱不是更多?”
张家诚在一旁听着,已然分不清傅时津的话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做差佬做上瘾?究竟只是单纯做差佬做上瘾?还是做傅时津做上瘾?
半山沉浸在这一夜的细雨中,空气是湿的发沉。傅时津与张家诚一同离开半山别墅时,佛像前的香已经烧断了。
车内,傅时津忽然发笑,低头问充当司机的张家诚,问:“每天烧香拜佛,你讲他将来是不是得佛保佑?有个好下场。”
张家诚哑口无言。
如佛要佑宣文汀,这世上便没什么可信的了。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傅时津走在赶船的人潮里,被拥挤着,从船上下来,接到钟霓的电话,正笑着回应她电话时,有人迎面走来,下船人潮拥挤,尖锐的短刀从人群缝隙间刺了过来。
人群见血,是尖叫声。
张家诚捂住腹部,紧紧揪住男人的衣襟不让他逃脱,被挡了一刀的傅时津生生掰断男人的指节。丧龙站在码头上,听见尖叫声,看了过来,“叼”了一声,丢了手里的食物,冲了过来。
男人被摁住。
傅时津撑着张家诚身子,看着他腹上的冰冷的刀刃与刺眼的鲜血,绷着脸,喊人送人去医院。
码头一片混乱。
傅时津蹲在地上,紧握着手上带着血的短刀,拿着刀柄顶部一下一下地敲着额头。丧龙站在身侧,撑着雨伞。所有的沉默在黑夜雨伞下有了声音。
雨愈下愈大。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仿佛有湿滑的毒蛇吐着信子在他耳边嘶鸣。傅时津倏地起身,朝被人摁跪在地上的男人,大步朝他走去。丧龙察觉到他要做什么,一手撑着伞,一手拉住傅时津,“祖宗,现在唔好动手啊!”
他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乌黑却仍有霓虹照射的雨夜。
“祖宗,张Sir不会有事的,Madam钟刚有Call你啊,她一定在等你回去。”
风雨在伞外飘摇,耳边的嘶鸣声越来越大。
这一夜很漫长,漫长的发黑,漫长到他错觉也许明日再无灿烂的晨曦,也许是后日……
香港,香港的天,真的是人间天上都好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