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夜渡,水中的月亮在船行的波涛中晃荡,长长的银带闪耀着冷色光辉,夜风吹在潘刈州的脸上。
他两手撑着栏杆,看着那座已经消失不见的城市,这辈子,或许他都不会再踏足这个地方了。
从听到的事情里,他已经推断出林弘山想法了,将计就计,一石二鸟。
他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他俩的关系,所以有恃无恐的相信他不会出卖他。
潘刈州如同大梦半生,回首才发觉,自己所有的痛苦和困境,都是断牙和血吞的自陷囚笼。
一切都开始在那年,时隔三十年,他终于听见了岁月中的那一声乱世洪钟敲响。
只是那时他们觉得一切都是寻常。
相遇是寻常,再遇是寻常,美得不寻常的少女也是寻常。
女人而已,他怎么可能为庸俗的感情而动,杀手是没有感情的,只需要成为最强,就是他全部的荣誉与快乐。
可回忆起来,为什么那时候,只是见到龙梵如便暗自心惊肉跳呢。
初见时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稚嫩漂亮,穿着洋装,装点着珍珠和钻石,微卷的黑发松散的披在身后,一颗珍珠花的夹子固定住了脸颊旁的发,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再次相遇是在戏楼,他去找一个人索命,一抬头便看见了楼上了少女,她倚着栏杆,手支着下颌,天际的光落在他身上,洁白又明艳的颜色镀在她容颜上。
她若有所思,暗自沉思,那边的天地仿佛有着巨大的引力,遮蔽了世间其他的一切,只剩下沉思着她。
她眼珠微微动了一下,向下扫过,正好从他身上扫过,目光一掠而过,随即又慢半拍的移了回来。
她凝视着他,忽然的一笑,朝他用力的挥了挥手。
他办完了事,在一片动乱中去到了少女坐着的地方。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有礼貌一点,至少要见面打个招呼,这也是他成为一个正常人的一部分。
虽然以前他都对正常人三个字嗤之以鼻。
站在廊尾栏杆旁,天光洒落拉长一条条的光影,人去楼空,少女已经离开了。
第三次见面,是在街头的电车上,他看向车窗外,一个纤细的背影站在糖画摊子前,微卷的黑发披散在身后,是个漂亮的背影。
他下了电车,径直朝着她走去,糖画在画着凤凰,铜勺里琥珀色的糖甩出一丝丝的线条,化作振翅翱翔的凤凰。
龙梵如一心一意的看着糖画,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个好吃吗?”
“当然好吃了。”龙梵如回过头来,定睛一看,果然认出了他,立马笑了起来:“又遇见你了!”
他疏离的扬起一点点嘴角弧度:“好巧。”
“这叫缘分。”
他不置可否。
“有钱吗?帮我付钱吧。”龙梵如指了指糖画。
他付了钱,少女看着他手中皱巴巴的零钞,有些失望的样子。
她拿着糖画,两人沿着街道一路走,她是要去学钢琴,潘刈州察觉到龙梵如的车和保镖一直默默跟在身后。
道别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说了一句:“下次再见。”
龙梵如却摇了摇头:“不见了。”
他不解的望着她。
“我不和穷人做朋友的。”
潘刈州想起刚才自己兜里皱巴巴的零钞,解释道:“等我工资结下来,就很多了。”
“哦?你有工作呀,是做什么的呀?”龙梵如好奇的看着他。
“不特定做什么,有事的时候就去做,没事的时候就休息。”
龙梵如轻轻皱起眉头。
少年第一次产生局促的感觉,还隐约有些伤自尊,望着她:“你不喜欢穷人?”
她叹了一口气:“我是龙梵如呀,龙梵如是不能和穷人做朋友的。”
他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懂了她的意思。
“那等我有钱了,我请你吃饭。”
“好呀。”
后来在遇到,他俩果真一起吃饭了,龙梵如告诉他,什么最好吃,什么最好玩,什么最好看,说得两眼亮晶晶的。
“不要太闷啦,有得玩就使劲玩啊。”龙梵如板着稚嫩的小脸,认真的教育他。
他说自己不会玩,龙梵如想了想:“那我带你玩啊。”
如此,他们便成了朋友,他们去小翠仙的戏,台上花红柳绿宴浮桥咿咿呀呀述今生,他们在台下窃窃低语,嬉笑打闹。
当然,嬉笑打闹的人是龙梵如,他静静的听着,然后露出忍俊不禁的浅笑。
那时候的一切都非常精彩,戏好看,风景漂亮,街道都赏心悦目,后来潘刈州再去看,才发觉自己不喜欢看戏,风景也不足以动人,精彩的是那时他身边的龙梵如。
少女和他拉了钩,说要和他当朋友,说让他跟着她,她会罩着她。
他漂泊多年,从未有过牵挂,任务在哪里,家也在哪里,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要赶回某个地方的想法。
他知道龙梵如在等他。
如此,直到龙梵如十八,她聪明的小脑瓜彻底发育成熟,比她玲珑有致的身躯更具有威胁性,她便猜到了他不是寻常人。
他们摊牌那天,他赶去龙梵如的生日宴,他肩膀被子.弹擦伤,血迹不知不觉沁在了黑色西装上,龙梵如手搭在他肩膀上,抬起来时发觉指尖沾着血。
龙梵如略想了想,看着他有些不解:“让你来帮我做事你不来,天天去干这么危险的事你能赚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