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在御书房门口顿下步子,掀着有些耷拉的眼皮,压低声音道:“圣上和三位王爷在里面等着傅编修呢。”
傅永一时不知他的提醒是善意还是别的什么,点了点头,淡声道:“有劳林公公了。”
林海闷声在前头引路,今早天气不大好,阴霾密布,此刻头顶便已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在雨落之前,傅永见到了熙元帝,也见到了小太监手上端着的鸩-酒,他自负心思缜密,即便做不到算无遗策,却也是走一步看三步的,却没想到棋错一招,未出师就要满盘皆输了。
数道目光朝他压来,傅永浑身如灌了铅,心思在瞬息大惊大落间又澄明过来:“陛下,臣不惧一死,但求死个明白。”
“父皇,傅编修看起来不像知情的样子,也不知道程太师是不是弄错了?”这是杜世麟的声音。
熙元帝看着他,摆手命端着鸩-酒的小太监退后:“傅永,朕问你,外头传言你和津王的事是否属实?”
傅永一惊,久久不闻杜北宸出声,只得硬着头皮道:“回陛下,传言不虚。”
大正朝开国皇帝推崇汉治,连带着“未央好男风,汉皇皆断袖。”都一直引为美谈,是以拿断袖说事的大臣不会没有,但肯定不会太多。
熙元帝面上没什么表情:“你既然承认与津王相好,背地里为何又要和穆远勾结,谋害他性命,难道是他强迫你的不成?”
他不是位嗜杀的君王,相反,一直以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为天下人所诟病,当程东仪把傅永试图谋害杜北宸的证据呈上来时,熙元帝首先气的就是这个便宜儿子。
傅永愕然,眼角的余光扫过杜北宸落在地上的金线绣麒麟的皂靴上,开口时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津王殿下并未强迫臣,臣亦未同穆远勾结,臣冤枉。”
他方才看到程东仪时想过种种可能,只半分没想到竟会牵扯到杜北宸身上。
他在脑海中快速把今日进宫之后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心想,翟容前脚到翰林院大闹,紧跟着熙元帝就要赐他鸩-酒……这之间,他到底遗漏了什么没想起来呢。
傅永掩在袖中的皓腕动了动,很快又安静如初。
熙元帝下首坐着的杜济看了一眼,道:“听说穆远手里有一种奇毒叫‘末随风’?”
程东仪早朝之前进宫面圣时,熙元帝本打算把这件事丢给大理寺去审的,又生怕闹大了丢了皇家的颜面,就自己揽过来处理了,就算鸩-酒都备上了,该问的话还是要问一遍,以示他并不是位独断的昏庸皇帝。
傅永听着“末随风”这三个字,沉下去的心浮上来一点儿:“陛下,穆远手里有没有‘末随风’,臣就不清楚了。”
杜世麟一伙这么快就亮出“末随风”了,呵,傅永怒极中变态地衍生出来几分对对方手段的期待之意。
熙元帝不欲多问:“来人,脱下他的衣裳。”
傅永一怔,旋即面色微变:“臣自己来。”
微垂的墨眸已经没了先前的惊惧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堪,他先脱下官服,一件一件翻给熙元帝看,等太监们仔细过目之后又拔下头簪,一头青丝顺滑如瀑而下,披散在雪白的中衣上,看的皇帝身边的人都像被吸了魂魄一般,半天没动。
他又解开前襟,熙元帝不经意瞥见他脖颈上的一抹淡红,移开目光叫来一名上了年岁的太监:“带下去浑身衣裳。”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老实巴交的老太监把人给带了回来,他手里捧着傅永换下的中衣:“陛下,傅编修的穿戴之物都在这儿了。”
熙元帝:“找个暖笼过来。”
很快,有人抬了个里面烧着炭的烘衣裳用的暖笼进来,老太监把傅永的衣帽鞋袜搁在上头,过了片刻,他惊叫道:“陛下,有……这儿有……东西。”
傅永雪白的中衣领口在炭火的熏烤之下沁出了水银一样的珠子,在殿外忽然暗下来的光影中发出摄人的光芒,如幽灵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一直没说话的杜济突然开了口。
杜世麟幽幽道:“程太师听说内功深厚之人可把‘末随风’藏在衣服上,有人与之亲近时便驱动内功把毒渡到那人身上,不出半月,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就要了对方的性命。”
杜济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世上竟还有这般东西。”
熙元帝眸是一沉:“去找程爱卿过来。”
程东仪很快就到了,他看了眼换上一袭单薄素衫的傅永,转头朝杜北宸道:“事到如今,津王殿下还要护着他吗?”
傅永闻言猛地抬头去看杜北宸,只见杜小王爷若有所思地瞧着暖笼上熏着的衣衫,一言不发。
“傅永,你还有什么话说?”熙元帝冷然道。
那杯鸩-酒又端到了傅永面前,他看了两眼,蓦地抬起头道:“臣无话可说。”
翟容。
他一直想不通那人跑到翰林院要他颜面扫地时为何要提及孟秮,原来,是要趁稍一分神的功夫在他衣衫上动手脚,啧,果然这招高明,前后配合的天衣无缝。
至于穆远是怎么和他勾搭的,想来程东仪在设下这个套时已经做好了不容他辩驳的证据,傅永遂闭口不问。
“拖出去,赐死。”熙元帝冷声道。
瞬息一室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