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通史》有载“唐天圣十?九年两大殇:一曰文?帝携贵妃姜氏崩;二曰文?帝薨,珩帝遂与?妃楚氏俱陨,一时山河地?颤,天下莫不悲痛。
然帝崩之日,楚惠帝以?千军万马,余三?日而免祁君王之首,自是九州一归,无复分裂之势。
……九州一统,不免冲冠红颜,实非利之万民,更葬帝与?楚氏亡于?唐祁屠神之役,将劝后王,特以?“珩”字为谥,望勉之,谨之。”
“当真是辛苦哥哥了,”读到这一段时,寥寥数语的主角之一合上数卷,面?上是恬淡的感激,“幸好有哥哥,否则我现在……”
午后的暖阳自窗柩照进,越过最后一段文?字正打在她鬓边的碎发处,恰好掩映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晶莹。
细细数着,不知不觉自盛春到深秋,外间隐隐有枯木凋零,穿书的时日也有一个年头了。
“别乱说!”话未说完,一旁云鬓轻挽的女子忙不迭打断,拧眉故作愠怒,“不许再诅咒自己,你一定会好好的。”
“咿呀……”
怀中尚在襁褓的孩童似是感知到了母亲的担惊和后怕,挥舞着小手想要去安慰她。
“望玉乖,别闹,”连忙轻轻晃了晃襁褓的同时,她满面?郑重道,“棠棠,我现在什么也不求,只求我们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的。”
尤其提到“平平安安”四个字时,修眉联娟盛满了散不开的恳求。
上天何?其残酷,她与?意中人永结合欢,前一日还在欢喜有了望玉,下一刻便得知造反的傅晚韫连登基都没露面?,一把屠神彻底葬身白虎道的消息。
那一夜过后,不止棠棠受了极重的内伤,连一向在她心里无所不能的楚朝宁都浑身染了血。
好在有玄衣谷谷主竭尽全?力?去医治,保住了望玉,也保住了兄妹两的性?命。
然而,棠棠的夫君,那位曾经艳绝九州的摄政王,永远从九天神祇坠落。
任凭用?尽天材地?宝,也求不来他的一丝生机。
醒过来闻此噩耗的棠棠,把自己与?傅晚韫的尸身关在一起了整整十?日。
这十?日,重伤未愈的楚朝宁也没闲着。
应傅晚韫三?大势力?的血仇恳请,楚朝宁与?宋长瑾二人,集结唐楚所有可调用?的兵力?,一举向北祁发兵。
两朝强强联手,可谓势不可挡。
仅仅七日,便一路自长安直捣燕京都城,砍下尚在歌舞美人的北祁皇族。
谁让北祁纵容白虎道为虎作伥,身为嫡公子的裴夙参与?傅氏皇族内斗招来杀身之祸。
裴安更是不长记性?,听信傅云泽的谗言,将魔头心尖尖的人掳去冥婚。
原本千秋林两只山君和蛊虫潮的旧账,隔了柳氏叛乱和许意棠出嫁,楚朝宁这才未来得及清算。
结果这裴安倒好,找死?找上门来了。
哪怕整个裴氏身亡,依旧难以?消除楚朝宁心下之恨。
他生性?冷淡,说不出多?么天花乱坠的安慰,便以?实际行动将许意棠护在一片盛世安宁当中。
反正北祁那群不知路有冻死?骨的皇室早就德不配位了。
自踏入北祁的边关开始,一路所见皆是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这般视百姓如草芥的皇室,所作所为早与?当年的大周没什么两样。
因此,唐楚两军基本没费什么力?气,便轻而易举让北祁成为了历史。
国不可一日无主,大唐傅氏皇族的最后一对叔侄都葬身在白虎道那一夜当中,实在无人可以?继承大统。
正逢珩帝新丧,有尚仁政的老臣大着胆子进言,将大唐山河拱手相让大楚皇上。
……毕竟他们为官信念逃不开君民二字,大唐最后这两位先后崩逝的皇帝,说实话一个比一个残暴。
君都不仁,那么必要时候也可易君。
大楚皇上自小求学于?云集九州名儒的云巅书院,师父秦学更是孔圣人的直系后生,怎么看怎么与?仁君相符合。
再者,九州三?国分裂了数百年,为了生民,也该大一统了。
这个念头,除了一些愚忠于?傅氏皇族的另一派老臣抵死?不愿,大部分掌有实权的臣子都点了头。
尤其是傅晚韫的三?大势力?。
倒不是他们也会为了百姓着想,而是综合考量,自家主上这天下共主的位子,也只有楚皇一人可以?配位。
朝堂是个靠实权说话的地?方,那些反对的说到底只会耍嘴皮子功夫,被余恒这位昔日摄政王的头号助手提刀胁迫了一通,登时再没了声音。
等到各方都没了意见,成为九州国主的提议也可安排日程了。
然而出乎意料,却?又合乎情理?的,是楚朝宁拒绝了。
君子不夺他人之物,且他攻下北祁,出发点不过是替妹妹还报回去而已。
这个万人之上的九州国主,从来都不是他所在乎的。
楚朝宁的坚肯与?固执,让宋长瑾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无奈去见了寒室一趟。
许意棠这才恍然,已经待在这里这么久了。
她不应该就这样万念俱灰下去的。
哥哥姐姐,还有萱儿?妹妹,舅舅一家,都在忧切着她。
于?是,她强迫自己收整好心绪,换了身干净的衣着,规规矩矩向宋长瑾行了一礼后,阔步走出寒室。
不曾想,顾寒苏与?萱儿?都在。
更意外的是,传闻中随唐帝陪葬的玉贵妃姜氏,也笑意吟吟等着她。
一切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似乎也不重要了。
随后她去找了楚朝宁一趟。
彻夜洽谈后,后者还是应下了肩任九州国主之位。
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她坚信这九州再无人可以?比哥哥更能实现。
这些过往一一在眼前闪现,还是不断向自己挥手的小侄儿?才拉回她的思?绪。
“姐姐,我晓得的,”看着粉雕玉琢的望玉咿呀笑着,许意棠心念一动,杏眼微微上扬间满是流光溢彩,“为了我们这一家人,我不会再做傻事的。”
细语间,声线虽然一贯软糯,却?满含坚定不移的诚恳。
“那便好,”顾寒苏这才放下心来,“你看望玉这般喜欢你,你哥哥与?你,与?我,都要陪他一起长大。”
“望念君子,温其如玉”,取“望玉”二字为名,意蕴大楚皇嫡长子一生顺遂,谨记为君子之仁,一生为民。
“好。”
*
望玉到底是刚满月的婴孩,没一会儿?困意袭来,顾寒苏只好唤了紫萝进来。
可惜婴孩太认母,紫萝再怎么哄,仍旧止不住啼哭。
无奈,在许意棠的催促下,顾寒苏接过襁褓折回楚宫。
竹屋内重新回归了寂静。
从前离开临安,她曾将汀兰托付给顾寒苏,叮嘱无论汀兰去留楚宫与?否,都请顾寒苏尊重汀兰。
原本都做好侍奉太子妃的打算,可惜天不遂人愿,许意棠走后的第二日,汀兰便收到了母亲病重的消息。
于?是向顾寒苏告了罪,昼夜不停回了老家潭州。
等到许意棠再回临安时,潭州也传来汀兰在母亲的安排下与?青梅竹马成了婚。
从未把汀兰当成侍仆看待的许意棠,见她有了好的归宿自然欢喜。
汀兰回了老家,一心记挂傅晚韫的她,别说楚宫她不愿踏足,就连伴她一起起居的侍儿?也无心寻找。
毕竟这儿?在临安城外,周围只有竹林相伴,那些生性?活泼的小宫女自然不喜欢也不习惯长久待下去。
无妨。
无人相伴,正留她一室安宁。
收起书卷,她起身走到镜边,梳整发别好珠钗,确认了仪容简落,才往矮榻后方的里屋走去。
越过棉帘,除了正中央的一处床榻,以?及西北侧一架古琴,再无其他过多?陈设。
她放慢了步子,轻手轻脚走过近床榻。
那被褥内,俨然是容颜昳丽,肤色冷白的年轻郎君。
唯一区别于?常人的,便是他气息全?无,胸膛也没有任何?起伏。
“傅晚韫,你已经睡了快十?个月啦,”她微微俯了俯身,佯装不满叹了一口气,“说好让我嫁给你的,你可不能反悔的。”
“……”
一如寻常,一阵无言。
好的一点,虽然唤不回傅晚韫的意识,在外界看来他与?死?人一般无二,但凭借谢问情的红莲针,勉强维持他的肉.身不朽。
甚至可以?脱离寒室,寻一处静谧的竹屋安养。
哪怕后半生一直如此。
“……望玉生的很漂亮,姐姐经常带他与?我话话家常。”絮絮叨叨了一会儿?,蹲得她脚趾有些发麻。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耳根子先是一红,小声嗫喏着道,“等你醒来了……我们也要一个小望玉好不好?”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许意棠:“……”
缓缓站起身,清眸一派灵澈赤忱,“之语应当要来了,你先安心休息,我晚些再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