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烫金蟠龙纹炉内袅袅升上几缕青烟,慢慢弥散在空气里,沉郁浓烈。
熙明帝手里握着一块紫玉令牌,站在雕花刻叶的窗下。
屋外阳光若金,披洒而下。
熙明帝在浅浅的光晕中,恍若是沉浸在很远很远的记忆里,含着淡淡的怅然。
偌大的殿内,连带着安静不语的还有秦王宋珏,镇南侯府世子吴谓,刑部事中陆绶。
突然,熙明帝沉郁的声音在宫殿内响起:“前日秦王大婚,不让人听的风言风语是什么?”
秦王宋珏上前一步:“禀父皇,前日夜里,秦王府进了歹人。”
“为避免旁人多想,故而成华封锁消息。”
“罢了,成华同朕说了,是一卷尚不知何物的锦帛。那东西交给陆绶去调查吧。”
“此事就此揭过。”
陆绶闻言抬眸,“陛下,那其余宁家人怎么处置?”
“严惩!”
熙明帝周身气场陡然变化,整个人威严不可侵犯;“凛州是大靖的门户,朕岂容他随意放肆!”
他沉稳的步伐像是有千钧,压在寂静的屋子里。
宫殿内恍若只有他生杀予夺的声音:“遂宁侯宁舒合连同兄弟三人及涉事者一律处死,遂宁侯世子斩首。”
“宁家男丁十岁以上流放,十岁以下交给宁家女眷看管。”
赫赫侯府,一夕坍塌。
景椿自圣旨颁布,昭告满朝文武的瞬间,就觉得腿脚有点不稳。
他凭着良好的礼仪教养,耐着极大的性子,才能听完太极宫殿上的朝会。
下朝之后,景椿又是马不停蹄直奔遂宁侯府。
但显然,玄武卫比他要迅速的多。
他看着玄甲银枪的玄武卫,心弦像是绷了数个巨大的石头,他该怎么进去?
正此时,玄武卫统领走了过来:“景世子可是要进去?”
景椿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可以?”
“陛下有旨,宁府女眷清花节后处置,在此之前不限制她们同外界交流。”
景椿闻言呼出一口气,带着明显的轻松。
“那我进去。”
昔日盛满热闹的庭院,此刻像是被狂乱凛冽的冬风扫过,莫名生出一种极大的破败感。
景椿每进去一步,那些低声的哀啜就明显一分。
越来越多、越来越盛,直到最后,缭缭绰绰吸进他脑海里。
他避开前庭,直接向宁子衿平日爱去的碧波湖走去。
袅袅杨柳枝,青青碧波水。
不用刻意搜寻,他就看见一个脱簪待罪、穿着白衣的姑娘。
“子衿姑娘!”
宁子衿转眸,看见景椿时愣了一刹:“我还以为,来的是成华。”
景椿敛了声音,轻声道:“陛下宠爱成华,这件事怕是不愿意让她知道。”
宁子衿颓然坐在巨石上:“是啊,不知道也好。”
她眼中泛泪,自嘲笑笑:“我深陷泥沼,这些肮脏的事,成华不知道也好。”
“子衿姑娘,别这么想。”
宁子衿顾自低头道:“他是我爹爹,他一直都是清白正直的,他从来不骗我的,可是我……真的没想到!”
压抑到极致,便是喷薄而出的情感,宁子衿接到处理宁家男丁的圣旨时已经摇摇欲坠,可那时,她要安抚女眷,一直硬撑着,这会儿看见景椿,却是再也忍不住。
或许是昔日那个明亮的宁子衿深刻在了景椿的记忆里,也或许是眼前的姑娘太过悲伤柔弱。
景椿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共情能力竟然如此之强,他的心现在几乎被拧到扭曲。
“这不是你的错。”他道。
“现在不能说这些。”
景椿温柔地掰过宁子衿,和她对视。
他停了好久,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子衿姑娘,没什么不能说的。你正直坦荡,你没有错。”
“我来,我只是想问你,如果、如果我能有办法让你离开。”
宁子衿摇摇头:“没用的,桩桩大罪,若不是斩首,便是没入官/妓/府。”
景椿不知怎的,听到宁子衿几乎放弃的话,反而生出勇气:“倘若,我以正妻之礼求娶子衿姑娘,子衿姑娘可愿意?”
耳边仿若是炸开一道惊雷。
宁子衿蓦然抬头,看见的是景椿真挚的神情。
他是正直端方的君子,他这样说,就是下定了决心。
宁子衿感觉胸腔内有着巨大的喜悦,这种喜悦不是因为有人拉她出泥泞,而是青梅竹马多年,他始终如一。
无论她高贵,还是低贱……
只是,宁子衿垂下了头。
“怎么了,子衿姑娘?”景椿问她道:“你不用担心其他的,我是景国公世子,说权位,已经上无可上,无需联姻,更何况,我们家人不会在意的。”
“若他们在意,我们可以搬出去。”
宁子衿脸上满是泪痕,偏然一双眼睛越发明亮,就像找到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