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灼心脏蓦地一沉。
冷汗沿着脊柱一路蜿蜒下流,浸湿了贴身的布料。
“我是、柯莱。”
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曾经的旅人之一经过了某种标准的筛选被囚禁在此处,明知同伴们死在了冰天雪地里,却只能在一天天的软禁中丧失自己的神智,成为一个固定的【身份】。
而墙上的其他文字,恐怕也是之前的一个个【歌者】留下来的。
原本有血有肉的活人,被生生折磨成这样,而在下一队玩家到来之时,他们又会被割去舌头,成为一个触发玩家死亡的【不可能任务】。
阮灼垂着眼睫,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思考。
那么,为什么这个拥有歌者身份的人,一定要叫柯莱呢?
哈斯特的所谓的镇长也叫柯莱。
这真的会是巧合吗?
一般来说,人都不太愿意遇见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因为尴尬和别扭在所难免。
但是,这里的情况却反其道而行之。
不仅傀儡歌者和嫌疑Boss镇长同名,而且在阮灼记得,在歌者出场镇长为他做介绍的时候,特意点出了名字。
“让我们最好的歌者柯莱再度发声,重现完美的哈斯特吧。”
生怕他们不知道歌者的名字与自己相同。
所以,新镇长究竟想让他们知道些什么呢?
单纯为了他们欣赏他们方寸大乱时慌张的反应吗。
阮灼想到电子机械女音的任务背景提示、名叫柯莱的新镇长、了无人气的歌者柯莱与墓碑上斑驳剥落的Clay。
这个名字,一定是完成整个任务的关键。
只是现在,他还理不清这三者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
看起来,新镇长对那个名叫弗莱雅的人有着丰富深重的思念,以至于在格莱雅墓前喃喃自语的他和平日截然不同。
阮灼想,他所设置的那些死亡条件布局——帕达山的狼群、舞会前的内讧和寒冬时的驱逐,应该也和弗莱雅息息相关。
新镇长在墓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很快就会重逢。”
——但弗莱雅无疑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个“重逢”,究竟指什么。
阮灼轻轻阖上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眼尾。
他在尝试复原白天的场景。
柯莱在墓前说过的每一个字......
“......欢迎的舞会也缺少了开启时的祭品。”
祭品。
同死人的重逢。
这两个元素加在一起,让阮灼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某种情况。
——新镇长是想通过某种类似“献祭”的方式,换取和心爱的、已死之人的重逢。
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需要玩家以固定的方式死去了。
它是成为【祭品】的必要条件。
也就可以解释,歌者神智的莫名丧失、对自我认知的扭曲以及小镇中的某些古怪之处。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墓碑上的Clay,又究竟代表着谁?
新镇长看起来如此重视弗莱雅,真的会允许另一个人同她在地下长眠吗?
哈斯特小镇位处北欧极圈内,同中欧相距甚远,哈斯特的镇长,又怎么会在珍视之人墓前吟唱德语......
此外,哈斯特镇子缺乏的少年儿童、全部独居的每一户人,又该怎么解释呢?
在崇尚自由的北欧文化里,怎么会出现一个类似权威的【镇长】存在?
这个世界任务的名字叫做【沉默歌者】,这说明他们的核心任务必然和哑嗓的歌者有关,如果这个人不是眼前的傀儡,那歌者究竟是谁?
阮灼揉了揉眉心。
......看起来,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行。
得想个办法,偷偷潜入疑点最大的、柯莱镇长的家中。
他转身想招呼褚铭,顺便查找看看屋内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但当他转头过来时,却发现褚铭不见了。
屋内空空荡荡,只剩下了沉沉昏睡的病人和自己。
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存在了。
“......褚先生?”
阮灼心下骤然一缩,试探性地开口问道:“褚先生,你在哪儿?”
他快步走到门口,谨慎地朝外扫了一圈。
屋外空无一人。
连鸟雀振翅和风过林梢的声音也没有了,哈斯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切都悄无声息。
“......褚铭!”阮灼瞳孔一缩,快步回到屋内,一把举起了烛台,“你在哪儿?!”
他看见面容惨淡的歌者,涂满血字的三面墙壁与简陋的、根本藏不住人的屋内陈设。
褚铭,不见了。
按他的性格,不可能丢下自己、一言不发地离开。
究竟去了哪儿?
阮灼拿着烛台的微微颤抖,烛焰在摇晃中明明灭灭,浓郁的黑暗好像要时刻吞噬他。
他发着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很遥远的一些事情。
阮信泽将年幼的他拖进衣柜上了锁,他根本打不开门。
衣柜外传来殴打和年轻女人的咒骂哭喊声。
衣柜里那么黑,衣柜外那么吵,他跟着哭也跟着骂,使劲儿锤柜门,最终累得睡着,在意识模糊不清之时被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抱入怀中。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妈妈......”
你还好吗。
“嘘。”
那双纤细的手捂住他的眼睛,将他平平稳稳放在小床上,又替他盖好被子。
“睡吧,宝贝。”
阮灼偷偷掀开一点眼皮,只看见关上的门阻隔了所有光线和那道模糊的身影。
黑暗把他吞没了,浪潮里却只剩他一个人。
那是阮灼最后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从此,他再也没见过她。
他学会了自己用铁丝从衣柜门缝里勾开锁芯。
再从一片黑暗回到另一片黑暗里睡去。
......
阮灼牙齿抵着舌尖狠狠咬了一口。
在铁锈味里,他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向前抓住歌者枯瘦的肩膀晃了晃:“褚铭呢?”
歌者迟钝地醒来,用死气沉沉的眼珠瞟了他一眼。
阮灼不由拔高了音量:“褚铭去哪儿了?你指给我看看好不好?”
他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歌者眼珠混浊,连聚焦都很困难。
电光火石之间,阮灼福至心灵,试着喊了墙壁上那个血淋淋的名字:“......刘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