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宗主!”
冯丹青一下子瘫软在地,往角落里用力挤着,仿佛是要把自己同那墙壁融为一体,“你杀了我,我师父、我师父——”
师父?他师父也不能怎样,区区松风派,灭了他全门对薛玄微来说,也不过是提剑一挥的事。
好一会儿他才发觉狐假虎威是无济于事的,又膝行过来朝薛玄微磕头:“不关我事啊,这鬼境,这乞儿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入门才十几年……”
哪还有当时颐指气使的松风派大师兄的风度。
“萧倚鹤”喜滋滋托腮等着,好半天也没等来血溅当场的画面,不由蹙起眉来:“道君,还不动手?”
薛玄微回头看了一眼:“我杀他可以,你得告诉我缘由。我剑下,从不死冤魂。”
“萧倚鹤”不满,正要张嘴,蓦地神情一变,整个人从脖颈开始往脸上发红,似被煮熟了一般,揭开天灵盖就要往外冒热气了。少顷,他一个恍惚,突然大吐一口长气:“妈呀!”
“这小丫头真带劲!”
薛玄微:“……”
一屋子没人说话,连正磕头的冯丹青也止住了哭嚎,诧异地仰着头。
萧倚鹤仍是方才没形没状盘在桌子上的坐姿,手里还攥着薛宗主的一方衣袍,被一肚子的生阳丹热气顶得打了个嗝,才道:“……都看着我做什么?”
薛玄微立时一个箭步,一把将他仰头按倒在桌面,指下凝出法咒:“定!”
萧倚鹤僵住不动了,但是嘴却是活的:“你用驱邪术定我没用呀,薛宗主。你难道没想过,她区区一个邪鬼怨魂,为什么敢大摇大摆进这间客栈吗?”
驱邪术对于身上无邪之人,只起到片刻定身效果而已,不多时,萧倚鹤就自己坐了起来,道:“她明知道客栈中有一屋子的道士,还有一把无上灵剑,却如入无人之境。”他瞧着薛玄微,“她不是怨魂,是——啊呀!”
话音刚落,他再度被那丫头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飞身而起,一掌拍开了客栈大门,血雾霎时涌入。
薛玄微伸手拽留,却只抓到一寸撕裂的布角。
“啰嗦鬼!”一张嘴,好似自己骂自己一般。
雾中又阴又寒,虽大半都被道法结界拦在了外面,但仍有丝丝缕缕地从薄弱处钻了进来,渗入人的口鼻当中,不多会,客栈中的人捂着脑袋摇摇晃晃站起来,双眼赤红,互相搏杀起来。
“好!打!打得好!”雾中那人拍掌大笑,“用力点!”
薛玄微一掌一个,拍在朝闻道与南荣恪后背,灌入一道长清静咒法。
路凌风见状,一个扑通跪下了:“还有我我我……薛宗主,顺手的!”
“……”薛玄微这才注意到他,又大慈大悲地送了他一道,“照看活人。”又说,“把冯丹青给我看住。”这才抽身而去。
屋里屋外都已经乱成一团,更远处那些百姓们还不知状况如何。
但薛玄微当下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个拿着萧倚鹤身体肆意挥霍大笑的邪灵身上。
他的身体还那么弱,不能任这东西霸占太久……
薛玄微皱了皱眉。
迈出客栈,只见“萧倚鹤”坐在对面房屋的檐上,一只脚踩着屋瓦,另一只则垂落着,手里捧着一只刚从客栈门前摘下的道门小灯笼,新奇地把玩,腼腆而疑惑地道:“哎呀,为什么不好好做客呢?”
薛玄微并不与他多言,手中银光乍起,抬手纵剑一刃,灵剑锋芒如晴空电闪,刹那间映亮他的双眸!此时那人双目已不再是原本剔透的琉璃色,而是墨一样的黑。
轰隆一声,“萧倚鹤”跳起跃过,见座下亭台又被劈作粉碎,很不开心,衣袖愈加焰烈。
他满脸温柔地绞着手指:“你又不舍得打我,何苦非要拿剑指着我呢?”
薛玄微实在不想听他用这个人的口吻胡言乱语:“为何要将无辜之人拉入鬼境?”
“无辜之人?”“萧倚鹤”正摆弄着被他剑气划断的衣角,闻言一愣,像是听见了极好笑的事情,晃着脚笑道,“谁无辜?他们无辜吗,黛川人无辜吗?”
薛玄微:“之前四人也是你所杀?”
“萧倚鹤”指尖敲着脸颊,认真地想了想,才说:“他们啊,我见他们和蔼可亲,叫他们留下来做我哥哥。”
他鼓起脸颊,闷闷不乐:“他们很好控制的,可惜太弱啦,没几天就……说来我还很伤心呢!我好容易得来几个好哥哥!”
所以那四人是神志全失,肢体被-操控,却因受不住鬼镜里的阴气,含笑而死,死前还以为自己是这邪物的兄长?!
朝闻道向来听不得这样残害人命的事,闻言瞬间眼睛一红:“哥哥岂是这样强来的!”
“萧倚鹤”质问道:“那怎么来?我问你们,你们愿意做我哥哥吗?”
“……”周遭一片沉默。
朝闻道:“那黛川棺木无法入土为安,也是你——”
“萧倚鹤”理直气壮说:“鬼镜这么空旷无聊,我拉几个死人下来玩玩怎么了?又没不还给你们!”
这种理由……不知该说它是天真,还是邪恶。
薛玄微皱眉,道:“勿要再作恶!撤去鬼境,若有冤屈,我为你申辩。”
“哥哥!”他叫道,“你也是臭道士!”
薛玄微听见那句“哥哥”就头疼,闭了闭眼睛:“别用他的嘴胡乱说话。”
“嘻嘻,”他笑道,“忘啦,你们是……怎么说的,相好的,姘头,小情-人儿?”他勾了勾手指,一具尸体颤悠悠地爬了出来,又噗通一声朝着薛玄微跪下了。
那尸体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直到血花四溅,脑仁崩裂。然后无数的尸体,都缓缓地站了起来,也朝他跪下,不多时,从四面八方响起阵阵的以头抢地之声。
尸海齐齐哭嚎:“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
薛玄微退了半步,振袖一挥,磕头的尸群被撞飞在墙垣上,然而无济于事,它们只是一具具没有意识的躯壳,会再一次从灰尘中爬起来,爬到他跟前,伸手去抓他的衣摆袖角:“好饿啊,救我们啊……”
“他们在求你呢。”“萧倚鹤”笑嘻嘻地问,他托着腮,看底下那清风明月似的道人眉头深蹙,“你救吗,会救吧?救救他们吧,就像我当初一样。”
他两手一抬,血雾卷着腾腾煞气,愈加浓厚:“我偏要他们尝尝一刀一刀割自己肉、放自己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