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双拍拍打打地?站起来,拂去头顶肩膀的碎屑,说话的腔调就冒着一股嚣张:“原来是你们?昨夜搞出那么大?动?静……成事不足败事有——”
一转头,看到杵在半抹阴影之?中的薛玄微,登时翕张的嘴凝于半途,面色微妙地?一变,干瞪着眼,那个“余”字在嘴边转圜了半天,最终还是恨恨地?咽了下去。
萧倚鹤看了看他,又瞄了眼薛玄微,笑意莹然?。
——宁无双还真?是同以前一样,随时随地?一副跋扈的大?小姐脾气。
而且一把年?纪了,他也成为旁人尊崇敬戴的玄门?道君,哪怕都做了人家叔叔,也还是同以前一样,怕薛玄微怕得要死。
他怕薛玄微的契机,说来与萧倚鹤也不无干系。
那年?宁无双约莫也就十岁上下,最是爱闯祸又狂妄自大?的年?纪,因为哥哥总不陪他玩,每日甚是苦恼。
他心生一计,半夜爬出来将宁无致的房门?给锁了,又在四周门?窗都严严实实地?布上了上百道咒法,那是他才学会的“铁狱铜笼咒”。
“铁狱铜笼咒”是傀儡宗的高阶秘法,往日是用来困缚敌人或者暴走失控的傀儡,唯傀儡宗人不可?解。
宁无致小小年?纪,天资卓然?,能学会此咒,其实是很值得庆贺的。
他只是生气哥哥对他的疏忽,闹个玩笑,所以想困住宁无致一会,等哥哥睡醒了发?现打不开门?,便自然?而然?地?解开咒法,或软声斥责他顽皮、或展眉夸奖他能学会此咒……总之?,必然?是能来到他的院子,两人一起吃个早膳,同他说会话。
宁无双美满地?畅想了明早,便开开心心地?回去睡觉了,一沾枕头,转瞬就将这事给忘记。
然?而他并不知晓,当夜被锁在房中的,并不是他的哥哥宁无致,而是因为与薛玄微吵架而心情不畅,入夜来寻宁无致喝酒解闷的萧倚鹤。
他揣着两坛寒潭香,一如既往翻窗而入,但却扑了个空。
但他想着,宁无致总是要回来睡觉的,况且他不辞辛苦御剑而至,剑神山与丹阳泽更是相?距甚远,此时颇有些疲累,又心绪繁冗,懒得动?弹,便踹了靴子翻上他的软塌,一边先喝着一边翻起他放在枕边的闲书。
那书是讲天文术数的,很是乏味,萧倚鹤翻了没几页便失了兴致。
他向来千杯不倒,但今日格外郁结,干脆自行封了三?个时辰的灵元,免得刚入愁肠的烈酒就被体内灵力自动?化去。
如此两坛下去,虽也不至于酣醉,但终于泛上几丝困意,也正好不必挪窝,拿脚挑起宁无致的锦被,往身上潦草一盖,就此睡去。
他没有灵元护体,对外界的感?知难免薄弱几分,又借着酒意睡得鼾实,并未发?觉宁无双那一系列小动?作。
原本?此事也并无大?碍,不过是一个恶作剧,然?而坏就坏在,当晚不知怎的,宁无致的院落走了水。又因为宁无致向来不喜欢人伺候,他的院子里一入夜就罕见仆从?,是故这烟火直窜上青天,烧得凤凰苑上空红霞万丈。
——这才被巡夜的弟子发?现,于是好一阵喧闹。
火是怎么起的又是怎么灭的,这些萧倚鹤一概不知,外界的这一-夜慌乱,与他而言就像一个梦,他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竟是床边面色发?白、怒意勃涨的师弟薛玄微。
还有宁无致那心焦万分的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烟火燎肺……救治……倚鹤……看一眼……”
他胸中有些灼痛,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薛玄微朝门?外吐出一个字:“滚。”
萧倚鹤又惊又呆,一边纳罕他为何在此,一边又想他怎么还没消气。
他想了一-夜该怎么跟师弟道歉,不该嘲笑他为人无趣没人喜欢,也不应该弄坏师尊赐给他的亲手抄写的心经小册——他明知道薛玄微是如何崇仰师尊,却还幸灾乐祸地?以坏掉的手册取笑,实属作死。
自己是做师兄的,理应让着师弟一些,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与他吵架。
不过薛玄微气恼自己也就算了,大?没有必要祸及池鱼,迁怒他人。于是伸手拽了下薛玄微的袖子,冒着一嗓子烟灰呛味,沙哑地?道:“师弟,你不要跟无致发?脾气……”
薛玄微明显僵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他,眼神中有他从?未见过的压都压不下去的愠火。
他以为那怒火是冲自己的,愣了很久,准备好的一番道歉言辞就那么卡在了齿间,直到薛玄微敛袖横眉而去,而后?宁无致连着一众医修丹修冲进来,心急火燎地?对他问东问西。
那句“对不起”都没能说出口。
后?来,萧倚鹤才知道这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没有多少实感?,只是肺脏被热烟燎伤,之?后?咳了大?半月才好,听罢其间凶险,也只是笑眯眯地?随口感?慨两句,轻佻地?眨眼,安慰宁无致道:“我这不是没事嘛!”
“无双实在是……太胡闹了。”宁无致柔声低语的,心疼地?喂了药,又喂他喝了半碗蜜水,“若不是薛师弟及时赶到,劈开房门?禁制,只怕你——”
他说着,愧疚得眼角都红了几分。
其实这也不太能怨得上宁无双,先是萧倚鹤自己封禁了灵元,酣睡不醒,而后?又直接被浓烟入腑,真?正昏迷过去,压根没得机会破门?,否则以宁无双那刚学会咒法的粗浅技艺,还真?当困得住他么?
萧倚鹤心大?地?笑想,你应当感?谢那禁制是宁无双下的,若换个别?的人,几百道“铁狱铜笼咒”,等薛玄微劈断他那把剑,也就只能抱出一把骨灰来了。
而且火又不是宁无双放的,真?要怪,只能怪萧倚鹤自己倒霉。
他正两手捧着宁师兄懊丧难过的脸胡乱揉捏,笑话他多愁善感?,那边就有傀儡宗弟子匆匆而来,高声喊道:“少主,少主!不好了!薛道长他——”
宁无致皱眉:“倚鹤需要静养,何事大?声喧哗?”
萧倚鹤立刻坐起来,问:“玄微怎么了?”
那弟子自知失礼,躬身拱手朝萧倚鹤敬了一敬,才吞吞吐吐地?道:“薛、薛道长把二公子……倒挂在五毒池上了。”
宁无致:“……”
五毒池是傀儡宗用来惩戒犯错弟子的刑罚之?所,其内千蛛百虫,均剧毒无比。若真?要扔个人下去,只怕转瞬功夫,那人的半身血肉就要被毒虫啃噬干净。
但傀儡宗有斥责禁闭、鞭笞苦刑种种责罚办法,若非是天大?的难以饶恕的错误,哪里用得着五毒池。
而上两代傀儡宗主都是温和文雅的性子,小惩大?诫,是故那五毒池虽还派人精心地?养育着,其实早已?沦为刑罚苑的一个象征。最大?的用途就是每届新弟子入门?时,将人领到五毒池旁,言语恐吓一番。
他们赶到时,只见薛玄微负手伫立池边,一条绳索横跨在木桩上,一头攥在他手里,一头密密匝匝地?绕在宁无双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