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天旋,萧倚鹤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柳才黄,风波搅碎了河流夹岸的蘸水桃花。
他有些迷蒙,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又将脑袋埋进毛茸茸的尾巴里躲避天光。
直到鼻尖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药香,薰得鼻子痒,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被吸进玛瑙持珠里了,看来持珠里并非什么险恶之地,而是一段被尘封遗留的过往。
他舒服地枕着自己的尾巴……等会!
尾巴?
萧倚鹤猛地惊醒,从肚皮底下将手伸出来看——竟是两只雪白的毛爪子!又试探地晃了晃屁股尖上多生?出来的几节短骨,不出所料,那蓬松柔软的尾巴也跟着摇了几下。
“……”萧倚鹤捧着两只前爪,翘着尾巴,僵了片刻。
这竟是一只狸奴的记忆?不多时,他就在?震惊之中向下栽去。
然而意想?中的跌落没?有发生?,一只裹满药味的手将他捞住。
堂堂翻天覆地萧倚鹤,被人提着后颈拎了起?来,重新放回他方才小睡的膝头。
那只手温和地揉了揉他的毛,笑?道:“一只小狸奴,也做噩梦了吗?”
撸毛真的很舒服,萧倚鹤从他手中向上看去,与这嗓音清朗的年?轻人视线相?撞,讶异道:“秃……虚云?”
眼前这一身软旧僧袍,抱着白花小狸在?树下的年?轻和尚,看五官样貌,正?是“虚云”。然而这声惊讶,自他口中发出,却变成了绵绵一声“喵”!
虚云僧衣朴素,袖口打?着两片细致的补丁,可见并不富裕,他以为小狸奴饿了,仍毫不吝啬自身侧囊箧中掏出最后一块豆干,掰下一小块托在?掌心,喂给他。
萧倚鹤自是不会吃,闻了闻就跳下他膝头,向河边跑去,想?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初春泾水涨位,河流湍急,虚云许是担忧小狸失足跌进泾水里,也跟着追了上去:“小狸奴,河边多泥,小心踩脏了你一身白毛!”
正?撒丫子小跑,听到这,萧倚鹤猛地一停,抬起?脚来看了看,虽然还不至于踩到泥水,但粉色小肉垫上已经沾了不少灰尘。他犹豫了一下,抬起?脚脚压弯了旁边的草叶,小心翼翼地捡着干净的地方踩。
与此同时,虚云追到了跟前,他呲溜一声蹿上了小和尚的手臂,嫌弃地在?僧袍上蹭了蹭脚。
“渴了吧!”虚云不嫌弃小狸奴脏,顺势抱住他往河边走,河边芦苇丈高,在?风中沙沙作响,正?挑了一块磐石,蹲下掬水喂猫,怀里的小狸却冲着芦苇深处嗤嗤地叫了两声。
“怎么了?”虚云看去,见泥淖里隐约露出一只修长手臂,挂着血红,“有人。”
他忙将小狸揣进衣襟里,卷起?裤脚,蹚水过去扒开层层苇丛,将那人捞了上来。
萧倚鹤从衣兜里探出一双眼睛,打?量着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重九,还有头发,瞧身量正?年?轻,处于青年?与少年?之间。
原来他与虚云是这样认识的,只是不知?他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
虚云试了试重九的鼻息,松了口气:“还活着。”
萧倚鹤:“喵。”
虚云将人弄回树下,沾着河水草草将他梳理了一下,露出了一张俊秀无比的脸庞来,但身体?上却不好弄了,全是伤,密密麻麻的。虚云翻出一张百家毯,将他一裹,背在?身上:“找个地方给他疗伤吧。”
萧倚鹤依旧懒洋洋地窝在?他衣襟里:“喵……”
虚云背着个伤患,寻找落脚处的路上,还顺手采了些药。泾水边多山林,待萧倚鹤蜷成团睡了一觉,再醒来时,他们已经在?一处荒废木屋里了。
木屋虽简陋,但结实稳固,能够遮风挡雨,屋里已经被虚云收拾得干干净净,蒸着热水,完全看不出是荒废多年?的模样。
而小狸正?趴在?屋中唯一一张床上,身边就躺着他救回来的重九。虚云正?在?瘸了一条腿的桌前配药,旁边的小陶瓮里咕噜噜地冒着药香。
萧倚鹤左右无事可做,正?打?算继续酣眠,忽地一只手有力地捏在?了自己的脊背上,倒着抓了一把,将他捏疼了,还要提着他后脚拽起?来看。
“喵——!!”他大叫一声,反手狠狠挠了一爪子。四脚并用往下蹿,也顾不得姿势优雅不优雅,一头撞进了虚云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得高声告状。
“好了好了,别害怕。”虚云耐心抚平了他炸起?来的尾巴毛,将龇牙咧嘴的小狸藏进胸-前衣襟,这才将目光挪到已经苏醒的重九身上,“你怎么刚醒就要欺负它?”
他身上伤口被尽数包扎,看手法是细致入微,用的药虽不算上乘,但也绝非害人之物。但重九沦落到这种狼狈境地,自然不会天真地什么都?信,于是戒备地盯着虚云,手边下意识去摸什么。
虚云取下挂在?墙上的双剑:“剑上凝了脏污,我拿去河边给你洗干净了。”
重九抚着胸口,看他一步一步走近来。倘若这和尚是某处灵山宝刹的佛修子弟,此时看见他双剑剑鞘上的梅花镂纹,便会知?晓他出自何宗何门。如?果?他消息再灵通些,将自己的身份泄露给那些追踪他的人……
然而虚云一脸沉静,只是走到身前,将剑置于枕侧,便在?床边坐下来为他把脉。
重九问,声音沙哑:“你会看病?”
虚云自报家门道:“小僧虚云,云游四方,粗浅会些保命医术。”他检查了几处较为严重的伤口,只是微微有些渗血,并无大碍,“你的伤口很多,这几日不要碰水,也不要下地。”
重九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个遍,看了看他的僧袍,又瞥了几眼那靠在?墙边,贫瘠得没?几样好东西的囊箧,还被喂药时趁机探了探虚云的修为。
他逐渐确定了,眼前这个救他命的小和尚,只是个平平无奇尚未入道的凡间小僧而已,对那些道门纷争根本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