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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寄琴倚鹤(1 / 2)


以防生变,众人将剩下?未抬出的铜人封在地道,至于“宗骁”,则很有可能是破开当年傀儡宗灭门真相的关键,已被暂时镇在一具黑铁棺中,准备过会?儿一起带回前谷,想办法招魂一问。

薛宗主则带着重九几人,先将其他濒临起尸的铜人一一净化。

此时萧倚鹤无事一身轻,只等江翦派人来接应,于是偷偷翻上白氏祠堂的屋檐,坐在仙人骑凤的兽脊旁,放出神识。

远处大火熄灭后,许多偏殿在起火时无人顾及,烧得只剩下?一片荒败焦黑的废墟。

一队人影急匆匆赶去,吵吵闹闹的,似乎是在盘查起火原因?。

檐下?站着几名看守铜人的弟子,并不知晓头顶上有人。今日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是长阳门这种小门小派几十?年也碰不上一回的,所有人都既兴奋又惊骇。

正微微走神,便听见他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哎,刚才那个大阵你们看见了没有?”

“如何看不见,又不瞎!”

“那你们知不知道那是什么?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会?的阵法……”

“那是什么?……要说?便说?!别支支吾吾,吊人胃口?。”

“别急啊,我跟你们说?……这天地相合的大阵曾经面世三?次,次次血流成河!我听我爷爷说?起过,那三?次与今天一样,也是一个金字拔地而起,仿佛天地间?轮转着一枚八门卦盘!”那修士信誓旦旦地说?,“绝对就是天地生元阵!”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几人都将头凑了过去:“你们说?,那小道长年纪轻轻,怎么会?这种阵法?会?不会?是那个人……”

“嘶!”几人瞬间?就明白他说?的人是谁,赶紧偷偷观察了一下?四周,“别乱说?!你没看见吗,若不是这道阵法,你我、长阳门和?杏林城早就遭殃了!他怎么可能跟那个人有关系?而且薛宗主那么-宠-他,不可能不可能!”

“对对对,那个人和?薛宗主同出一门,也许是薛宗主会?了这阵法,又教?给他的呢?”

见他们怕了,修士自己也懦懦低声,打了个寒噤:“随便说?说?而已……我就是听我爷爷说?,‘那位’第一次学会?此阵时,为了试验阵法威力,就拿全?家老小几十?口?人命练了手!可见打小就是个杀胚,不然后来也不会?——”

众人一扭头,见薛宗主正往这边看来,忙捂上他的嘴。

薛玄微凝眉,越过那几名交头接耳的长阳门弟子,向上瞥去,一角柔-软白衣静静地拂在琉璃瓦上。

杀胚……吗?

萧倚鹤靠在屋脊上,无声笑了一下?,他闭上眼,神思渺渺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铜陵,回到?那个青瓦白墙,背山抱水的恢弘林园。园中晨沐朝霞、夜观星斗,每每盛夏,临水亭阁边的美?人靠上挤满了扑萤打扇的婢女们。

那是他曾经无忧无虑过的少年时光。

彼时,萧倚鹤尚名“萧凉”,是铜陵萧家独子。

萧家文风昌盛,祖上曾为三?朝帝师,门下?鸿生无数,是名满天下?的世家大儒。到?了萧倚鹤父亲这代,因?不愿卷入朝斗之中,便早早退居铜陵村野,临水而筑园,起名“照古观今”。

引书画为知己,集古今之大观——一心治学修书,不理俗世。

萧老爷擅治经,萧夫人擅诗文,夫妇两个志投情?也合,最大的爱好便是广罗天下?好书,因?此“照古观今”中有藏书上万卷,更有稀世罕见的孤本,可谓是汗牛充栋。

然而可惜,出生于如此巨儒门第的萧倚鹤,却是个小混不吝。

他虽脑子聪明,无论什么玩意儿一见就会?,一学就精,却偏生不用在正道上,家里浩瀚书海没碰过一个手指头,只爱在脂粉堆里混玩,什么牌九双陆、击鞠蛐蛐儿,样样上手,更是跟着萧夫人学了一手阮音。

他嘴甜,生得还玉雪可爱,故而整日翻-墙逃课,哄得一堆婢女姐姐们替他在学堂里打掩护。

屡屡被启蒙师父告状上门,气得萧家夫妇失了风度,追着他打得满园子里鸡飞狗跳。

仿佛是非要亲身证明:巨儒之子,未必就是小巨儒。

若无意外,萧倚鹤这辈子便是做个纨绔少爷,横行乡里,骄纵一世,再被三?两妻妾七八子女哭哭啼啼地送终枕前,过上没什么出息,但平平安安的几十?年。

那年秋,金井梧桐初黄,父亲兴致勃勃披霜而归,原是又得了一卷新孤本,羊皮卷,瞧着就极古极旧,他如获至宝地研究了好些日子,大有废寝忘食之势。

那时母亲腹中新有了小弟弟或小妹妹,正需要关怀,而父亲却整日泡在书房。

萧倚鹤气不过,半夜摸去想烧了他那破书。

烧之前偷偷瞥了一记,满眼爬爬字、圈圈图,约莫是什么筮书六爻,他最恨这种费脑子的玩意儿,登时头大,又猛地听见有护院经过,赶紧将书扔在一旁,心虚地溜了出去。

后来听说?,那羊皮卷古字佶屈,连父亲也没看通说?的是什么,被迫束之高?阁了。

萧倚鹤彼时正与一群小纨绔们斗鸡,想到?这世上也有父亲读不通的东西,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心想这下?他能好好去陪着母亲和?小宝了。

——但没想到?,正是这份谁也看不懂的古卷,成了“照古观今”的劫难。

时年萧倚鹤十?岁。

年关将近,亭榭上落了薄雪,母亲腹中已经显怀,肚皮圆润,院子里的嬷嬷老仆们都说?一定是个妹妹。萧倚鹤一听说?是个可爱乖巧的妹妹,高?兴极了,日日贴着母亲身前,跟“小妹妹”说?话抚琴。

母亲允他给腹中小妹起-乳-名,萧倚鹤抱着阮,托着腮,想了又想,一个个名字屡屡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总觉得不够好,都衬不上他最金贵的小妹妹。

萧夫人和?身边嬷嬷见他小脸皱皱,一副认真模样,俱笑逐颜开。

那一阵子萧倚鹤学也不逃了,往日最爱玩的双陆都扔在一边,一门心思在纸上写写划划。他这日挑了八-九十?个-乳-名,正又要背负着满怀愁绪入睡——

突然门外响起高?声疾呼,家仆相继奔走喧哗,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冲出房间?一看,只见远处火光冲天,映得天穹如白日。他忙忙向外跑去,第一个念头是去找母亲,还未走到?爹娘所在的院子,就被一护院拦路抄起,一路向园子深处逃去。

“……少爷别问,快走!他们要破门进来了!”

天际一阵嗖鸣,道道箭矢如野火流星,毫不留情?地坠入园中,四散奔流,槛窗杌椅车轿,一瞬间?都陷在熊熊烈火之中。

园子正门方向扬起声声嘶喊,萧倚鹤隐约听见一些,约莫是喊什么“大逆不忠”,“天良昧尽”。

“放我下?来!”萧倚鹤不傻,听得来人是官,却不知为民父母着为何要纵火烧园,他们萧家早就辞官避朝,诸事不问,哪里能谋大逆?

他突然看到?护院身上的一片洇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从哪里沾的,登时后背一凉,叫道,“——父亲母亲呢?!我叫你放我下?来!”

护院仗着体?格比他强壮许多,索性将他嘴捂住,闷头狂奔不休,直跑到?后园一栋新建的小书楼,拧开机关,露出一间?萧倚鹤也从来没见过的暗室。

他将萧倚鹤放下?,欲言又止:“……老爷夫人有其他人照看……少爷,老爷吩咐你待在里面,千万不要出来。”

“等——”

话音未落,护院已将机关扭下?,厚重的暗室石门“砰”一声落阖。

萧倚鹤扑上去捶打了几下?,石门纹丝不动,他在四周摸索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出门的机关在哪里,一时懊恼地踢了石墙一下?。

没多久,暗室外隐隐约约传来厮杀声,以及砰砰杂物倾倒的乱响,有人高?声喊着“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有人踢踏几步,似乎靠在了暗室外面的墙壁上,因?为他尖锐的声音格外清晰:“给我找!今天把园子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找出来!”

一泊鲜血顺着暗室缝隙流下?来,萧倚鹤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捂住嘴。

有好一会?儿,这群人翻箱倒柜一番,终于离开小书楼,听着是去下?一间?屋子了。

许是几个时辰,又许是几天,萧倚鹤蜷缩在角落里,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才隐约明白过来,他们根本不是来清拿逆贼,而是盯上了他家的东西。

他不愿出去送死,却更不愿继续藏在这里。

萧倚鹤想着,这满园子的东西最值钱的无非是古书旧本,他们要就给他们便是,只要能救出父亲和?母亲……他打小在园子里鬼混,猫道狗路摸得门清,总有机会?逃出去的。

只要一家人平安团圆就行。

如此盘算了一会?,萧倚鹤稍稍镇定,站起来继续找机关。暗室里没有灯,即便有他也不敢轻易点亮,只借着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微芒四下?摸索。

这栋小书楼是新筑,还没来得及取名,萧倚鹤也没来过几次。

这小室似乎也是一处藏书密室,萧倚鹤摸到?了几本,父亲爱惜它们,给那些格外难寻的孤本都单独做了书套,因?为材质特殊,萧倚鹤非常熟悉。

他继续向下?摸,又摸到?一卷略柔韧的古卷,正在想是什么的时候——突然暗室外又进了两个人,听动静像是过来躲闲偷懒的,恰好靠在他这堵墙外嘻嘻哈哈地说?话。

一个言语无赖:“头儿究竟找什么,园子里里外外都翻遍了!”

“……好像是上头在找什么藏宝图,据说?得宝图者得天下?。也不知道谁,说?就藏在萧家。”

“这满屋子除了书就是书,那有什么宝图?”

“上头的事,别琢磨,让干啥干啥得了。”

无赖点点头,又琢磨起别的事来:“哎,这姓萧的说?是读书人,哪个读书人有这么大园子,还万贯家财,仆婢成群?小婢女的肚兜儿都翻出来好几十?条!哎,你闻闻……可香!”

另一个声音粗犷的道:“还真是香,这底下?的婢子都这么香……你见那当家的娘们了没有?好看得紧,这姓萧的艳福不浅!”

“捧着这么大孕球的那个?可不是!”无赖嘿嘿一笑,“我刚才还瞧着头儿把她?扯到?房里去了,门一关,啧啧……也不知道那肚子里的该喊谁叫爹?”

“指不定过会?儿还要叫上酸老爷进去,给他们念念之乎者也!”

两人相视一对,哈哈大笑起来,愈加言辞放浪。

“……”萧倚鹤扯着手中古卷,后牙几乎咬碎,胸口?反复涌起一股热意。

他那一生清风明月的大儒父亲,积了一辈子善,治了一辈子经,最欢喜、最苦恼都不过是“读书”二字。

而母亲温柔雅静,才气过人,本也是该画扇文窗,管领春风。

可是,可是……

萧倚鹤杵在原地,怔然地想,又为何会?如此地步?!

就为了一张莫须有的宝图?

他握紧身侧柜边,猛地心口?激荡,“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点点红热喷在了手中古卷上,他眩晕片刻,下?意识去擦拭,却惊愣地发现?古卷已将鲜血吸尽。

正恍惚,一道白光自古卷中凝起,陡然贯进了他心胸之间?。

萧倚鹤捂住胸口?喘息几声,待白光散去,再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漆黑的暗室有了渐明晰的轮廓,甚至可以看到?这些书卷上的文字。

他拾起地上羊皮卷,才发现?是当初那卷筮书六爻,竟不知何故,原本陌生佶屈的古字和?卦图,竟似主动钻进了他脑子里一般。

一道道阵法在脑海中融汇,他依旧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且头疼欲裂。

此刻萧倚鹤心中正愤怒激荡,只想着要让这些焚毁“照古观今”,害他家破人亡的恶人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他不知自己表情?冷了下?去,只感觉身体?中有一道无穷的力量,浑浑噩噩地向暗室秘门走,到?了门前,听得一墙之隔的两个无赖仍然笑嘻嘻地编排着什么。

萧倚鹤两眼发红,猛一抬手——

“砰!”百斤重的暗门立即炸裂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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