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浓稠,如一方瑰艳的墨被翻手泼开。
三两星光明灭不定,厄长红廊上鹅黄蜀锦灯波颤,星点光晕聚拢又被风拍散,光晕尽头,传来街上热闹的欢笑声。
曲家花厅内,一架博山炉吞云吐雾,小几上红艳山茶上挂着点点水珠。
“那金家实在是坏透了!”平叔愤愤不平:“小姐,他们趁火打劫,肯定会遭报应的。”
金家遭报应与否,曲瓷不关心,她只想赶紧凑够银子。
“不用与他们纠缠,做两手准备。”曲瓷单手撑头,细白手指点着太阳穴:“你先去找钱庄支借一部分,至于金家压价这事,我来……”
“就知道借!是我这个二叔不中用了吗?”一声怒喝在院子里响起,随后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乱七八糟的人跟着进来。
“哎呀,二老爷,您慢点。”
“就是就是,地上滑。”
“滑什么滑?都什么时候了还附庸风雅,把这院子里的雪扫扫,别跟着我,少扶我,我还没老到走不动呢!”
曲瓷叹口气。
曲文煜还是知道了。
曲文煜冲进来,一巴掌掀开雕花门。
冷气骤然窜进来,曲瓷赶紧站起来:“二叔,不是我不想知会你,婶娘的病——”
“她的病反反复复。”曲文煜嘟囔一下,旋即又续上方才的大怒:“我说你啊,变卖家产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二叔吗?”
曲瓷不敢顶嘴。
曲文煜长叹口气,人在一堆吓得半死的小厮簇拥下,于椅子上落座,他一路走的匆忙,尤其曲文正的爱好:不让冬日扫雪。
让他一路差点摔几个大跟头。
“不够的,把这些卖了拿去填补。”
曲文煜将一直夹在腋下的黑匣子往茶花旁一放,‘咄’,震得花盆一颤,撒下斑点水珠落在上面,像极了眼泪。
“二叔——”
“不必多说。”
侄女卖家产这事,他这个当叔父的,竟然还是从同僚口中得知的,当时同僚那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简直像在拿刀刮他的面皮。
越想越气,曲文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说你。”说到一半,见曲瓷低眉耷眼地站着,乖乖巧巧,周身疲倦的样子,他酸腐的心忽而一皱,伸出去要指着曲瓷的手,只好立时转了方向。
“姜平,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她年纪小胡闹,你也跟着她一块胡闹吗?那些可是祖业,怎能随意……”
“陆公子来了。”
随着小厮的喊声,陆沈白出现在院子里,院子里明灯火灿,侍女小厮立了一堆,他从人群中央缓步走进来。
曲文煜十分诧异:“这怎么都不通传?”
他视线和曲瓷对上,曲瓷一躲,曲文煜唉声叹气:“廉颇老矣,都怪我没用,要叫你抛头露面,他一个外男在宅子里来去都不通传。”
“是我的意思。”曲瓷脸红了又白:“爹和兄长的事等不起。”
这固然是原因,但细究起来,也是她的私心,为上次他说闺阁深深,他找不到她的事情赔罪。
两个人正说着话,陆沈白已经进来了。
“啊,陆贤侄来了,快坐,看茶看茶。”
平叔下去了。
陆沈白笑着谢过,在曲文煜下首位子上坐下,他视线扫过匣子,目光落在曲瓷脸上。
曲瓷不大自然地低头。
曲文煜:“陆贤侄这大晚上的来,不知可是我兄长的事情有着落了?”
“年前可以出来。”
“哦,那就好那就好。”曲文煜松口气。
话没说两句,曲文煜的小厮火急火燎跑进来,说他夫人喝的药又吐了,曲文煜一慌赶紧就要回去。
他站起来又交代曲瓷几句话,临走的时候自觉孤男寡女不合适,便叫走了陆沈白。
“陆贤侄,咱们一道儿走吧。”
陆沈白没推辞。
他在长辈面前一贯尊敬守礼,看着格外熨烫心意。
曲瓷起身送他们,走到花厅外。
曲文煜拦住曲瓷:“别送了,大冷天儿的。”
院子里一堆小厮侍女正在忙着扫雪,七嘴八舌倒是热闹。
曲瓷执意要送,越过唠叨的曲文煜肩膀,她看见陆沈白悠哉地看着她,他眉眼带笑,一副抓住她小辫子的样子,仿佛是在说她在长辈面前也蛮乖巧的。
曲瓷不由得耳根红了,赶紧催促着曲文煜走。
一行人到了府门口,曲文煜上了陆沈白的马车,眼看已经要走了,孟昙突然从人堆里出来,将一方板正的盒子递给曲瓷。
“我们公子送小姐的。”
曲瓷接过盒子。
画眉八卦的想看,被曲瓷拍了下手,画眉悻悻站在一边瞪一眼孟昙。
孟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