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蓝的天幕,密密麻麻泛出无数道清晰可辨的血丝,犹胜怪兽的眼球,却比眼球更狰狞可怖,直勾勾得俯瞰着萧家店内的一举一动。
二人头皮冷麻入髓,谢墩云道,“太离谱了,此地实在波云诡谲,你去帮助东佛,我去背上白疯子,今天就是被季风碎尸万段,咱们也不能再留。”
戚九转身去接东佛。
屋内的光线晦暗不明,比外面的惊变更为可怖,床间帷幔层叠,大约能听见里面有嘶嘶的低呜声,仿若坟头的鬼火,烧烧燎燎,总不得真切。
戚九欲要扯开帷幔的一瞬,就听东佛哑道,“别拉!”床板上微微挣扎之音,堪比涸辙之鲋。
“怎么啦?”戚九很急,伸了一只手,探探索索摸了进去。
“感觉能站起来跟我走吗?”床榻间意外是湿濡的,滑溜溜的部分比油膏还黏糊些。
难道是病得屙在了床上?可是不污臭啊?
东佛掐他手一把,刀子刺肉似的生疼,“你别管俺,俺疼断了肠子,烧糊了脑子,今儿偏要赖在床上,轿子来了也抬不走俺。”
帘子盖得严严实实,戚九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光景,收回手一瞧,手背都快肿起来了。
戚九微斥道,“能说出如此混账话来的人,多半是病不死了。”
气不过一瞬,又哄劝着贴过脸去,“我的好妙手千佛,这个时候可不是由着你闹的时候,逃命哪!”
戚九索性豁出去,又把另一只好手伸进去摸,应该是摸到了东佛,他竟脱个精光,周身与榻间一般,滑嫩嫩得泛着黏意。
东佛急了,“你走吧,别管俺,俺的死活向来无人管得,监牢里面早熬习惯的,偏你为什么总来管俺,俺又没求你。”
戚九总算知晓他生什么气了,估计是大病初愈后心气不畅,加之身上脏了愈发气恼,遂继续好言好语哄道,“我怎么能不管你,你请我吃了那么多好吃的,总得让我回报你的恩德一下吧!”
心里嘀咕,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给他灌了多少药汤才把他小命保住,一百顿饭的恩情也早还完了。
东佛终于不语。
哄人可真费劲啊!
戚九转身拧了个湿毛巾,完全顾不得天摇地晃,双手探入帘内,凭着手感大约把东佛擦到半干不净,配合着他套上袍子,连帽子一并把脸遮好。
东佛道,“你跪下,俺要骑着你出去。”
戚九遂愿半跪下,东佛攀住肩膀贴上来时,倒不觉得他重,唯独隔着衣服肌理相贴时,东佛特别像一块狗皮膏药,吧唧上身。
戚九拼命才从地上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东佛隔着帽子,勒住戚九白皙的脖子,舌尖子幽幽吐信道,“没用……”
戚九强忍住掀翻他的冲动,从屋里冲出。
谢墩云背着横眉冷对的白式浅也才刚来。
背着的都是爷爷级的。
戚九与谢墩云灵犀对一下眼神,哪有功夫互诉心声,唯见萧家店的品字形结构建筑群落,触动机关一般缓缓地陷,再由街道林圃顶起,逐个铺成平整的一块,仿若巨大的棋盘,白绿相间。
弹指间,天涛地浪,人间狼藉。
戚九与谢墩云当心避开危险之处,可是无论怎么逃跑,防风栏随着地陷化为无形,天地连成一片茫茫无垠的平原,四个人已成棋子,在地形棋盘上昭然显身。
白式浅冷眼观察一瞬,直接断言道,“别跑了,咱们已经陷入了别人编织的幻彧之中,动则必死,不若静守,倘有一线生机。”
“怎么可能”谢墩云旋拽着身姿,“我与小九探路时,只被那妖异的季风挡了回来,并未遭逢筑幻师……”
季风
“没错,”白式浅紧了紧手中伞柄,从谢墩云的后背滑了下来,“就是你所想的那个东西,它把我们围困在萧家店中央,筑起一片无边无垠的案板,正等着宰割咱们呢!”
对所有人悄悄道,“不过还好,它肯定是看不见我的,你们切勿再瞧我的方向,逃生的关键时刻,我愿做你们的杀手锏。”
谢墩云冷颤一下,脸皮绷得比石头还硬。
天地旋转须臾,平寂下来。
戚九背着东佛与二人环看四野,窒息感重重压在每个人心头,不能换气。
突然,纷踏而至的声音爆炸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潮恰如倾巢出动的蚁群,从平地间的各个缝隙而来。
是萧家店的人,不管男女老少,先前不知道藏哪里去了,但是眼下趴在地上手足并用,无论贵贱与否,猪狗一般奔赴而来,身后掀起人高的灰尘,像拉起一道诡异烟幕,由远及近。
谢墩云的脸色沉入谷底,“咱们也快趴下!”虽然觉得耻辱非常,依旧领着戚九原地趴下,做俯首帖耳之势。
待萧家人的人浪涌来之际,异状季风堆砌的幻空之上,一道扶摇倒灌,从天而降,如天幕中插|进的一根风锥,刺入平地。
狂卷的扶摇,引得萧家店的人疯一般追逐,趋光的蝇虫般,涌拥而至。
待极限时,扶摇骤停,旋转的风流自地向空荡起一波,千山排开,平地上的人全部随风掀翻,滚滚留出一片空地。
戚九压在东佛身上,然后东佛压他,反反复复,两人抱成一团被风拍出丈米远,若不是撞在其他人身上,二人得一直翻滚下去。
“抱歉!抱歉!”转得头晕目眩的戚九不知对着大病初愈的东佛,还是无意间挡着自己的人,伸手随便揪住一个人就喊对不起。
对方木讷无声。
戚九趴倒在地面,使劲摇摇头,散去满眼金星后,再瞧手里竭力捧着的人面。
居然是萧望山,他一张老脸如木头雕刻而成,没有面部表情,唯独一双眼睛不分瞳孔瞳仁,像冥火般猩红翻涌,一圈一圈得如漩涡激流。
戚九啪一把掴开对方那恶心死人的僵脸,萧望山便像坨烂泥一般滚入人群,压倒一片。四周分明全是人,可是静默的声音仿佛来自幽冥界,连呼吸声都是苍寂寞了的。
人群暂且冲散了自己与谢墩云,现在连东佛也滚没了,戚九不断环顾四周,始才发现每一个萧家鲜活的生命,此刻都已木化。
他们的表情仿佛被时间定格,琢磨,扭曲,而后僵硬成石,眼睛里旋转着红色的涡流,不断放出诡异的红光。
最可怕的是,他们每个人归顺般爬在地上,而可怖的目光如炬,如注目,如牵制,如膜拜,纷纷集中在天际某一点处。
于是,戚九也缓缓抬头望去。
赤红色的天幕中央,赫赫然代替了太阳的位置。
正有个人高高挂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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