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墩云不知自己对着敌人砍了几十刀,或是上百刀。
废林中的群尸依旧多如迷麻,已然分不清楚是三颗头颅粘在一起的怪尸袭来,或是八条手脚的畸形尸缠住了自己的双腿。
戚九带走了所有的光芒。
砧人肌骨的虚黑,便如吃人理智的恶魔,缠绕在谢墩云的四肢百骸间,肆意寻找他的弱点,妄图从一丝一缝中,钻入他,肢解他,蚕食他。
嘶溜……
嘶溜……
嘶……溜……
恐怖的声音紧紧压抑在谢墩云的头皮,他虽不是个胆小之辈,亦被此刻惊悚的密集,环环包围起来,不得苟延残喘的空隙。
空气愈发恶臭,他逐渐喘不上气,好像连昏黑的视野里,飞星疯狂乱坠。
脚底愈发黏滑,不知践踏的是尸体的腐肉,或是自己身上滴淌的新鲜血液。
只在须臾之间,他就被啃了十几口,也许更多。
谢墩云大叫着该死,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杀手并没有锋利的锯齿,但是口部啃着他的肌理时,血肉分明就被某种液.体腐蚀起来,化作脓水被吮吸了去。
一口一口把他融化作一堆废肉,一口一口把他从这个世间吮吸得片骨不留。
谢墩云突然异常惊怕,他还没亲口对喜欢的人说过那三个字,若是被吃得干净了,他的脉脉情话还能说与谁听呢?
或许……
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相守吧!
此一想,不由悲从中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大声吼道,“死亦何妨,老子与你们同归于尽吧!”
就在他准备燃明火折子的同时,一颗明苒苒的璀璨珠子从空中坠落。
隐匿在黑色背景中的怪尸们竟被吸引似得,口中发出“嘶溜……嘶溜……”可怕的声音,扭动着僵硬的脖颈,木讷地盯着那颗明珠。
空中蓦地又是第二颗。
再是第三颗……第四颗……
四颗明晃晃的珠子宛若流萤一般,悬浮在半空,近乎吸引了几百个怪尸的注意力。
忽而自珠子里迸出细微的电花,瑩瑩作闪。
谢墩云总算得了一口夹缝喘息的机会,单手支着步卅狂刀,趁这些孽畜讷怔的瞬间,给他们一个威力极大的连爆斩,割一波首级泄恨。
哪知他的大刀刚刚举过头顶,一只冰凉的长手稳稳捉紧谢墩云的腰带,使劲一扯,把人裹入自己怀底。
“混蛋!你不要命了吗!”白式浅的责问堪比寒彻心骨的冰霄,雷肜伞犹胜引吭高歌的冲天吼,对空一领,不见光阴的废林外,清朗的天空间斗转阴翳,铅色排云列如灰氅,垂如天崩地裂。
一道道电脉自洄洄云流中苏醒,醒若金线鎏光丝丝缕缕,霎时间雷声擂起煊赫战鼓,如丝的电脉眨眼汇作电龙,劈天盖地,刺入林深。
恰如一道惊阙斩光来,千魔万秽竞鸣哀。
谢墩云从未见过如此真实的电闪雷鸣,哪怕是有生之年,或往后余生,都再未见过强势汹汹,贯杀四海的电流,仿佛直劈阴曹地府,血淋淋破开十八层地狱的战斧利剑。
白式浅的雷肜伞遂而衍得极大无比,瞬而将二人的身躯笼罩之间,提前躲避了摧枯拉朽的力量。
虺虺雷电被四珠索引,化作四根威力赫然的电柱,彼此释放出来的电涌互交互斥,煞气腾腾的精光把周遭的一切轰然迸碎。
诡谲的肉尸与怪树在强烈夺目的光线中撕碎成渣,电涌仿佛沉山吞天的巨浪,弹指一挥间,足以湮灭天地。
伞外浩劫波荡
伞内乾坤四恒。
白式浅暗责,他仅是来晚了一小会儿,恁得谢墩云已然如血水倒泼一般昏倒在自己眼前。
他是舍不得他死才回来的啊!
现下看他肢体间几处血肉稀烂,恁得万万之殇,都不能抵得此刻追悔莫及。
若是能……若是能再早一步……早一小步……
白式浅将人平躺放下,轻手轻脚地剥了他浑身血衣,露出全部的伤口来。
伤处疮痍,简直不能沾眼,绯红惨白触目惊心。
白式浅已然顾不得许多,伏身寻找他身躯上的一块血烂处,小心翼翼把腐肉残血被舔个干净之余,再将污血尽吐,而后自阔袖里掏出一颗丹丸,放入口中咀嚼稀烂。
伤口敷入药泥,再以衣带包扎,待谢墩云身上林林总总的伤清理殆尽,白澜屠苏里的衬缎已被扯去大半。
白式浅索性脱去长衫,方便取拿。
一瞥间,谢墩云的某地居然拔起小山,碧树葱茏。
白式浅旋即掏出绫缎系在眼前,羞恼交加道,“你可看见我脸了。”手里若有刀,必然在说第一个字眼前,就剜出那对不甚老实的贼眼睛。
谢墩云微闭着眸子,浓密的睫毛轻轻颤跃,像无拘无束的鸟儿对扇翅膀。
“老子好疼~”他避而不答,剑眉拧作麻花,“老子好疼~”
白式浅撑手靠近,把耳畔近贴着他浅息的唇,“哪儿还疼,你快告诉我。”
谢墩云微微侧身,挺起后丘道,“你舔过的地方都不疼了,可是唯独这儿疼得厉害,你是不是考虑一下”
白式浅气不打一处来,轮起拳头就砸向他那整天不正经的脑壳子。
反被对方狠狠捏住手腕,简直要捏断骨头似得。
谢墩云睁开眼睛,蓦地一脸严肃,“唯独我的头,谁也不能动,就是亲爹亲妈来了,也不准的。”
言下之意,对方在他的生命中根本不占寸地!
白式浅仿佛刺激了高傲的自尊心,所有的牵挂忧心翻作泥沼,冷漠更胜三分道,“那你也不要脏了我手,放开。”
“不放……”谢墩云一歪头,继续哼道,“老子好疼啊,一激动后,好像所有的伤口又疼起来了~”
这个人,最会耍着人团团转了!
白式浅怒极反笑,“如何才能堵住你这张惹人厌弃的贱嘴!”
谢墩云忍住周身撕裂般的痛楚,大汗淋漓,依旧没有正形,“若可以,你的舌头即可。”把嘴撅得翘起来,“亲亲老子,老子自然百痛俱消~”
白式浅二话不说,抓起了甩在一旁的靴子。
谢墩云立马偃旗息鼓,侧首不愿看他,“你只知道打老子,打老子,再打老子,既然如此,叫老子死了多好,也不扰你清净,你好继续做你的正人君子。”
因激动,或难受,白式浅瞧他完好的肢体上度了一层恼人的躁红,连几处伤口均溢出血来。
白式浅想,不能动摇,切不能动摇,一切都是虚妄的,若是有朝一日功成,他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继续前行的。
若有了羁绊,牵挂,乃至依依不舍的迷恋,如何还能轻舍,如何还能若无其事地别离
人间寂寞,或是清欢。
然而不行啊,他自冥冥中已经拿起一切,如何能再放下手去
白式浅缩回自己半伸出的手,从阔袖里掏出一张被捏得零碎的清心寡欲咒。
此刻此地,他竟然寄希望于一张单薄的纸
天大之笑话!
还待不及他念一字半句,谢墩云爆发如虎,旋身一脚踢在他肩头,抄手一攥,烂纸捏在自己手里。
白式浅猝不及防,整个人倒塌下去。
谢墩云一脚踩踏在他起伏的胸膛,动一发而牵全身,十几处创口纷纷滚出血珠子,颗颗撒在白式浅的身上。
“你的伤口……”
“不用你管,你也不要再动了……”谢墩云从不泛红的眼眶里激起了层层水花。“老子错了,很多事情都错了……”
例如不该与他吵第一句嘴;
例如不该替他担第一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