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哄睡了她,李熙让这才披上衣裳,出去和大夫说话。
前来看诊的老大夫很和善,看见他?熬得发黑的眼眶,还额外给了他?一点药,说是可以活血化?瘀。
他?笑着说:“每日两次,千万记得用。否则等你家娘子醒了,看见你这般憔悴,肯定会心疼。”
李熙让摇摇头,老大夫以为他?不好意思,正要离开,却听他问道:“那药真的没有了?”
他?说话时舌头还在疼,发音略含糊。老大夫叹道:“以前是有的,只可惜天下大乱,我们这里缺药材,很久没做过了。”
李熙让颔首,目送老大夫离去,这才咳嗽两声,转身进了房间。
陆云娇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然而当他?一坐回床沿,她就像是感觉到什么,磨磨蹭蹭地挪了过来,要枕他?的腿,李熙让便顺势脱了鞋履,坐上了床。
飞雪竖起耳朵,还想叫唤,被他瞟了一眼,耳朵再次耷拉下去。
一路折腾下来,她清减了许多,这样蜷缩在他怀里,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儿。
李熙让凝视她疲倦的睡颜,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碰了碰。
很热,很软。
他?的舌尖还在发麻,陆云娇那一口咬得狠,比手上那两口狠多了。
李熙让把她散乱的发丝捋顺,回味着令人心悸的触感,给她掖好被褥。陆云娇咕哝两句,就这么枕着他?的腿,揪着他?的衣摆睡熟了。
夜色深沉。
次日天光大亮时,陆云娇总算睁开了眼。
她第一眼看到了蓝布床帘,帘子一角还破了几个洞。她轻轻地伸展腿脚,感觉到粗糙的布料擦过脚面。
这是哪?
然后第二眼看到了李熙让。
他?在不远处的榻上静静坐着,阖目养神,长剑就搁在身边。察觉到她醒了,李熙让睁眼,起身倒水。
“李……咳咳……”
她想问李熙让这是哪里,但喉咙很疼,一开口就咳得想流泪。不知道他?常年咳嗽,怎么没把肺都咳出来。
飞雪看见她醒了,兴奋地趴在床边舔她的手,她揉搓飞雪的小脑壳,要接过破陶碗,李熙让却不让她碰,反而坐在床沿,将破陶碗递到她唇边,还轻柔地给她拍背。
一下又一下,力度把握得刚刚好。
陆云娇有些发懵,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小心翼翼看他?表情。
她感觉自己只是闭眼再睁眼,李熙让就变得?对她分外体贴。
难道在她昏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想开口,李熙让示意她噤声,“我来说,你别出声。”
陆云娇点头,下意识寻找自己的佩刀。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她不介意现在就和他?打一架……虽然很可能打不过他?。
“这里是北唐。你已经睡了四天。”
陆云娇差点打嗝。
她还记得两头凶狼,怎么一眨眼就到北唐了?!
李熙让按住她,手指轻轻理顺她头发,慢慢讲给她听。
当夜她情况糟糕,然而两人漂在湖上,李熙让束手无策。所幸天亮后碰到了渔家,帮他们上了岸,他?才发现已经漂到了北唐。
救人要紧,李熙让先带她求医,好不容易将她这条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大夫说她必须静养,李熙让便留在此处,等她清醒后,再商量如何返回越国。
一路的惊险被他?三两句带过,陆云娇乖乖听着,知道他?这一路很不容易,只是感觉头顶的触感有些熟悉。
似乎她昏睡的时候,就是这只手在安抚她。
而且两人的姿势有点怪?
他?们刚刚还在闲聊,怎么聊着聊着,她枕上了李熙让的肩?李熙让还用手指帮她梳整长发?
“伤口还疼么?”
乍听见这一句,陆云娇才发觉伤口又疼又痒,脸也烫了起来。
她不说话,李熙让以为她伤口还疼,要给她上药。
衣袖被他捋起的瞬间,陆云娇脸上轰地一下,红得彻底。仿佛他?看着的不是手臂,而是一丝/不挂的自己。
她在心中不断重复,事急从权,他?只是上药,然而他?沾着药膏涂上来时,陆云娇仍是咬着唇,窘迫地移开了视线。
李熙让叹道:“当时是我疏忽了。我府上还有好药,回临安以后,我让人送过来。”
这么深的伤口,她当时该有多疼。
她难得看见李熙让这副表情,便悄悄抬眼,想看得?更仔细一点,却恰好撞入他的眼神中。
他?眼中的坚冰不知被什么吹化了,春风化?雪般,生出了更多让她陌生的情愫。
陆云娇想说些什么——被他说色厉内荏也好,牙尖嘴利也罢,总之她想打破房里尴尬的气?氛,可是被他?一瞧,她什么胆子都没了。
明明她是那么胆大的人……
陆云娇一颗心怦怦直跳,忍不住想退缩。
这样的李熙让,让她有些怕。
该认怂的时候,陆云娇决不逞强。
没想到李熙让以为她冷,反而将她揽得更紧。陆云娇揪着他?的衣襟,脸不敢贴着他?,怕在他衣裳上烫出个窟窿。
小猫儿在怀里纠结地探着爪子。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李熙让的表情更加复杂。
明明只是他算计好的一场联姻。
借由这场婚事,获取越王的信任,控制无能的世?子,进而把整个越国握在手心,作为他风光回到汴京的筹码。
他?一开始完全没想过会动心。
自他记事起,尤其是母亲去世?后,他?只想要权势。他?也从不知道动心是什么滋味。
世?间爱恨生死都身不由己,唯有权势与地位能尽在掌控。
汴京很多贵女都爱慕过他?,百般示好后都失望了,说他没有心肝,是捂不热的顽石。
就像这门亲事——一个嚣张跋扈、千娇万宠的小郡主,有什么值得动心的?他?以为汴京万紫千红,他?明明见过更好的。
事实证明他错了。
是没见过这样好的。
澄澈,率真,热情得?像一团火。
就像现在,香玉在怀,他?一颗心疯狂跳动,跳得他?一败涂地。
李熙让思绪万千,眸色沉沉,收紧了怀抱。
陆云娇在他怀里发懵。
这个怀抱……好像有点熟悉?
她昏睡的时候,李熙让是不是也这样抱着她?!
之前要跟他?打架的豪情壮志瞬间烟消云散,陆云娇牢牢闭嘴,即使身上被粗糙的布料蹭得疼,也绝口不问谁帮她换的衣裳。
情况不对,问了也是白问。万一戳破了窗户纸,现在两人独处,她就只能任李熙让宰割。
陆云娇趴在他胸口,好似能听见他?疯狂的心跳。她不安地动了动,想挣扎出来,他?反而抱得更紧了。
头顶冷不防印下轻柔又炙热的触觉,陆云娇立时呆住,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顶弥散开去,让她手足无措。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慌张地扭动身子,想推开他?,他?却越抱越紧。
陆云娇急中生智,轻叫一声:“疼……”
李熙让如梦初醒,松开了她。
演戏演到底。
她委屈巴巴地捂着手臂,目光幽幽,仿佛在控诉他?的粗暴。
李熙让没少见她装,可是看见她的表情时,即使明知道她是装的,心还是抽疼起来。
他?掰开她的手掌,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口气,“还疼不疼?”
这粗布衣裳也委屈了她,挽个衣袖而已,就在她肌肤上刮出一片红痕。
他?下意识想抚平这片红痕,陆云娇蓦地一缩手,李熙让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一直盯着她的胳膊。
他?倏地起身,匆匆避开她的视线,表情有些狼狈。
“我去外面看看。”
他?离开后,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陆云娇眼神飘忽,好不容易定?在飞雪身上,便勾勾手指头,示意它靠近。
李熙让不在,飞雪终于敢凑到她身边,狂舔她掌心。陆云娇抱着飞雪,从狗头揉搓到尾巴,发现它腿上敷了药,“是李侯给你上的?”
“汪!”
她叹了口气,“他?做事真是周全。飞雪,你不会被他收买了吧?”
大大的狗眼里有小小的疑惑。
陆云娇端着它的前爪问它:“李侯有没有对我使坏?”
飞雪眨眨眼,打了个喷鼻,小小地汪了一声。
陆云娇有些沮丧,“那就是使了个小小的坏?我知道了。今晚你要保护我,不能让他?靠近,听见没有?”
飞雪夹起尾巴,怂怂地汪了一声。
一直待在客栈太无聊了,陆云娇想出去走走,脚刚刚沾地,却差点倒回床上。
这几天都躺着,她有些晕乎乎的。
这家小客栈的铜镜不知多久没打磨了,照得人影模糊一片。陆云娇看不清自己脸上的划痕怎么样了,便随手挽个头发,穿好衣裳出了客栈。
即使知道客栈残破不堪,她有心理准备,看到街面时也禁不住吃了一惊。
整条街透着衰败萧索,路人们行色匆匆,面黄枯瘦。像她这样白净匀称的,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李熙让不知去哪里了。她肚子饿,就随便找了家看上去不错的小店,一问价格,一碗白粥居然要三十文钱。
陆云娇咋舌。
前段时间她帮孙氏算过账,今年越国大旱,斗米二十文,丰年只需要十文钱。
三十文,能在越国买一斗半了!
店家一看就知道她不是唐人,摇摇头说:“这里离越国近,算是便宜的,你若去金陵,还要翻倍。”
陆云娇身上还有些碎银子,但不敢露富,便用铜板买了个胡饼。一口咬下去,差点连牙都硌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