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梵身上的?温度隔着?几层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胸腔起伏间,能够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房屋中?的?空气仿若凝固了一般,门外天寒地冻,窗纸结出一层湿润的?冷霜,发出破风的?声响,屋内烛灯结出燃烧殆尽的?爆花,暧昧的?气流在?两人间浮动升温。
云殊华的?手就放在?景梵腿侧,五指攥紧,将温软的?衣料收在?手中?,骨节泛白。
此刻他连放轻呼吸都做不到,脑海中?的?神经线紧紧绷着?,不知为何竟然格外兴奋。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的?紧张样子,若是让师尊瞧出他的?羞窘,丢脸就丢到家了。
不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何至于如此反常……云殊华心中?纳罕,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他兀自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忽然感到师尊揽着?自己的?手臂缓缓松开,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脊背,像是在?安慰他。
“小华如此紧张,莫不是真的?被说中?心事了。”
云殊华干咳两声,从景梵怀中?小心退出来,磕磕绊绊向后?撤了几步,解释道?:“师尊误会?我了,方才事发突然,不小心冲撞了您……但我不是故意的?。”
“你自然不是故意的?,”景梵收回手,顺着?他的?话不紧不慢地道?,“那方才小华又在?害羞什?么?”
少年双手捂住脸后?退的?样子历历在?目,为凄寂的?寒夜增添几分?少见的?鲜活。
云殊华懊恼地垂下头,似乎也想不明白自己方才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
或许是因为今日听了傅徇那一番胡言乱语,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朔望镇中?村民流传的?谣言,怎么驱赶都驱赶不掉,烦人得很。
“对不起,”云殊华生怕景梵以为自己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思?,焦急地辩解道?,“徒儿对师尊没有半分?绮思?,心中?只有敬重,如若唐突了您,徒儿愿意现在?谢罪。”
他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清澈透亮,其中?不掺任何杂质,满满都是真诚。
景梵锐利的?眸子打量着?他,云淡风轻道?:“左右都已唐突过了,小华打算如何谢罪?”
如何谢罪……
“徒儿也想不出,”云殊华打着?商量,“师尊您说便是。”
不论是誊抄经文?还是扫洒玉墟殿,他都愿意做。
景梵沉吟半晌,道?:“算你欠为师一次惩罚,今日就先揭过。”
云殊华松了口气,放下心来:“那师尊您……生气了吗?”
床榻上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淡声道?:“小华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不是好?事。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你为何要与为师道?歉?”
“我总担心我的?举动会?给师尊带来困扰,镇上的?人已经有了传言……”云殊华恹恹地说,“我好?像总是这样,做错事了再道?歉,永远不能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做不到师尊那样游刃有余。”
“不会?,小华很好?,”景梵定睛看着?他,“此番离开清坞山历练,你做得很不错,不必妄自菲薄。”
“所见诸相非相,皆是虚妄,你年岁尚小,自然容易被所听所闻所感的?虚相困扰,再长大些就会?明白了。”
云殊华心说我真实年龄都二十多了,却还是在?这个世?界里被当作小孩儿,心智也远不如同?龄人成熟,实在?太不应该。
转念一想,身边各个都是人精,他就算再活十几年都不一定能参得破,心情便更加沉重,只颔首道?:“谨遵师尊教诲,时?辰不早了,徒儿不扰您休息。”
说罢,他退出寝屋去烧了一盆炭丝进?来,不多时?便抱着?一床被衾坐回在?室中?的?小塌上。
隔着?几层轻薄的?纱幔,他看不见景梵的?睡姿,但能想象到师尊睡觉时?姿势定然非常规整,不像他就爱往四处乱滚。
“明天见。”
云殊华小声对着?远处的?景梵说了句晚安,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很傻,便捧着?脸躺了下来。他总觉得自己对景梵的?崇拜过于盈溢,其中?掺杂着?许多无法言明的?情感,说是喜欢也不尽然,但有时?又特别在?意他的?看法,这种奇妙的?感觉对江澍晚都不曾有过。
想来也是,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起,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景梵,从玉逍宫逃出后?,也是景梵将他收入东域清坞,给他关门弟子的?位置坐。
他是这个世?界观背景下万民公认的?英雄,那么多人愿意加入下界五域追随他,云殊华又怎能免俗呢?
接下来两三日,朔望镇夜夜下雪。
乡间小路旁的?油桐树早已开了花,云殊华每每照顾景梵歇下,经常去后?山折最?新鲜的?花枝采回来放在?窗边,夜间师尊醒来后?,第一眼便能看到当日最?为新鲜妍丽的?花朵。
白中?透粉的?花瓣飘落在?地上,如雪片纷飞四洒,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气候中?都能开花,实属难得。
景梵曾挑过两束含苞欲放的?油桐枝,交至云殊华手中?嘱咐,待回了清坞山便种在?星筑里。
不过清坞山地处北方,油桐树在?幻境中?开花也就罢了,出了朔望,在?那种寒凉之地又怎能存活呢?云殊华心中?觉得不大可?能,但还是乖乖地将那两束绿枝养了起来,每日浇些新鲜的?甘露水。
待到了第三日夜,这本应当是个无梦的?好?眠夜晚,却被破晓时?一阵狂风打破。
云殊华浑身冰凉地睁开双眼,潮湿的?寝被没有半分?暖意,他用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靠近小塌一侧的?窗纸被吹破了,雪花飘在?木槛上,融成冰水将其浸湿,顺着?墙壁缓慢流下。
他向窗外看了一眼,单手抚上心口,一阵噬心的?疼意如约而至。
这是入境以来就有的?反应,每次晨起都要忍受如百虫啃啄心脏的?痛楚,一刻钟后?便又恢复如常,往往法力也在?这之后?恢复些许。
云殊华蜷缩在?小塌上,冷汗从额角沁出,顺着?下颌打湿绣枕。他闭着?眼在?床上躺了一会?,感到痛苦胸窒渐渐消散,这才重新下了床。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屋,此时?天依旧灰蒙蒙的?,月轮挂在?远处山阿一角,应当还没到太阳真正升起的?时?间。
在?厨房熬了一碗热汤药,云殊华避着?风雪返回屋中?,思?忖着?要不要上前唤师尊起来喝药。
他轻轻撩开幔帐,口中?轻唤道?:“师尊,您醒——”
景梵正醒着?。
准确地说,他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掌心捂着?胸腔正中?的?位置,鲜血染红五指,正顺着?手腕一滴滴下落。汗湿的?发丝粘连在?侧颊上,双眉紧蹙,薄唇微抿,脸色惨白。
“师尊!”云殊华睁大双眼,看着?他隐忍不语的?模样,顿时?慌了,“胸口,胸口的?伤……”
景梵喉间烧灼,旋即吐出一口鲜血,闭着?眼摇摇欲坠倒了下去。
就在?那一瞬间,云殊华眼疾手快上前将他接过,扶着?他安稳坐靠在?床边,双手解开中?衣,旋即不可?置信地退倒在?地上。
只见景梵胸口不知被何物划得血肉模糊,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纵横其上,鲜血如注流涌不止,将雪白的?衣衫浸成血红。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胸膛了,便是云殊华打猎时?为猎物开膛破肚取出内脏也不曾下这般狠手。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见到如此撕裂残虐的?伤口,当下只觉头皮发麻。云殊华心惊肉跳地瞠起双目,指尖颤抖着?抓住地上的?绒毯。
偏生景梵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像感受不到痛楚一般,静静地浅眠。
云殊华伏在?床侧,将自己的?法力灌注疗伤,口中?喃喃道?:“师尊,您还能听见徒儿讲话吗?”
景梵早已昏睡,只有从紧蹙的?双眉才可?看出他此时?应当在?承受极大的?煎熬。
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何硬要在?朔望中?熬到这一刻呢,这真的?值得吗?
云殊华想问又问不出口,他知道?面前的?男人不会?回答,万千种思?绪密密麻麻编织成细不透风的?网,迎头将他兜住,只有一个想法存留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