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楼下大门处缀着的两串铃铛在响,那铃铛有些特殊,并不是谁都能摇响的,一般能摇响铃铛的,都是些特殊的客人。
换而言之,只有心底有强烈的愿望要实现的客人,才能摇响这铃铛。
沈清濯轻轻拨开龙的手,低声道了句“你睡吧”,便起身披了外衣,简单地束了发,下楼去了。
之所以会有“愿望”这样特殊的小生意,并不是沈清濯想要什么特别的报酬,他只是活得太久,闲来做消遣罢了……一般这样的客人身上都会有故事,不论是悲伤或喜悦,他都愿意看一看,以消磨这漫长而无尽的时光。
天色尚暗,这初冬新雪下了一夜仍未停,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沈清濯一拉开门,就听见一阵细细而杂乱的“噗啾噗啾”声,紧接着一个胖胖的身影难以控制地朝他倒来。
——然而并没有碰到他,它卡在了门口。
沈清濯指尖轻弹,院落四角的灯座便亮起了盈盈光芒,照出了院子里的情形。
一只矮矮胖胖半人高的雪人歪歪斜斜地卡在门口,进退不能。
它实在是太胖了,圆滚滚的脑袋,圆滚滚的身子,正正好卡在门口,动弹不得,一动就,身上的细雪就扑簌簌地掉,于是它又不敢动了。
沈清濯仿佛从它那张什么都没有的大饼脸上看见了委屈和无措。
“噗啾噗啾!噗啾噗啾!”
突然,小胖雪团子的脑袋上接二连三地冒出许多小雪精,一边叫唤着,一边从小雪人头顶滑滑梯般滑下来——咻,掉到了小雪人的肚皮上,又咻,掉到地上。
地上积雪很薄,它们好像摔疼了,东倒西歪地站起来,委屈巴巴地“噗啾噗啾”,晕头转向地晃了一会,就拱到了沈清濯脚边,使劲蹦跶着。
沈清濯看着门口的小胖团,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抬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小胖团只感觉一股温柔的力量席卷了它全身,紧接着它就挣脱了门框的束缚。
小雪精们见它终于进来了,欢呼雀跃着从沈清濯脚边四散开去,在院子里四处蹦跶。它们好像很喜欢杵在小路边的彩色果子树,使劲地在树根处蹦跳,一个叠一个地爬上枝丫,在它的枝叶上轻巧地蹦来蹦去。
果子树仿佛是被它们弄痒了,不住地发抖,抖落些许落雪,发出簌簌的声音。
呆愣着的小胖团好像回过神来了,笨拙地动了动,好像想表达些什么,但是因为没有嘴巴,没法说话,交流便有些困难。
沈清濯想了想,再次伸手,在它脸上……姑且算是脸吧,简单地画了几笔,描绘出简略的五官来。
等他收回了手,小胖团便张了张嘴,憋了许久,憋出来一句稚嫩的:“噗啾!”
——这显然是和小雪精们学的。这位胖乎乎的客人,看来还是个雪人崽崽。
将这位特殊的客人请进屋里坐下,废了好一番功夫,连紧随而来的龙都等得不耐烦、去院子里以吓小雪精们为乐了,沈清濯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不由好笑地叹了口气。
万物有灵,一场初雪落下,孕育出个生了灵智的小雪人也不是什么奇事,奇的是这个小雪人它不仅生了灵智,还很有些想法——它在半夜里,于山间自塑成型,恍恍惚惚中,竟还有些前世的记忆。
所谓前世,就是去年小雪人被堆出来、初开灵智的事了。
去年寒冬时,他还是个懵懂的小雪人——是一个路过的游人堆的,堆完嘀咕了声“太冷了还是回家暖和吧”就走了。
于是灵智初开的瞬间,小雪人就听见了一个词,“暖和”。
紧接着又有不少游人路过,“寒冷”和“暖和”这两个词频繁出现,小雪人通过他们的话语,茫茫然地判断出“寒冷”是不好的,“暖和”是人们喜爱的。
而它,属于“寒冷”。
游人们看见它杵在路边,都会笑着来摸摸它的脑袋,然后又被冻得缩回了手。
大家好像都不喜欢寒冷。矮矮胖胖的小雪人委屈地想,暖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