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安城和姜雍容聊的是新法。
安庆年间,先帝命傅知年推行新法,均世家之利,富天下仓廪,益大央民生?,但推行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告失败,傅知年更是百罪并罚,被当众处死。
傅知年死的时候,姜雍容还小?,姜安城却是清楚全部来龙去尾。当得知原来已经准在北疆终老的姜雍容是为?了推行新法而回到京城时,姜安城着实吃了一惊:“阿容,你?可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
“我知道,这是逆天而行,但这也是顺应天命。”姜雍容声音柔和,目光坚定?,“世家族附在大央子民身上吸血,已经吸得够久了,再放任下去,大央必将倾覆,到时又需要一场生?灵涂炭的战火,才能?有新王朝浴火重生?。”
姜安城深深地看着姜雍容。
他?还记得她在皇宫时的眼神,宛如已经沉寂千年的古井,世上仿佛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激进其?中的波澜。
而此时她的眸子温柔又坚定?,带着让人无可抗拒的力量,又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姜安城衷心道:“阿容,看来去了一趟北疆,你?已经脱胎换骨。”
姜雍容微微低头,轻笑?了一下,这一笑?让姜安城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尚在闺中的小?妹,她轻声道:“真正?说起来,让我脱胎换骨的,并非北疆。”
“哦?那是哪里?”
是清凉殿。
是风长?天。
答案在姜雍容心中轻轻回荡,但要说出口却有点费力,她接着问道:“二哥,说正?事,你?可愿意帮我?”
姜安城抬头望向高?远的天空,一时没有说话。
姜雍容的声音有丝柔软:“二哥,我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你?的犹豫。姜家便是天下最大的世家门阀,而你?是姜家未来的主人……”
“阿容,你?北行一趟所见过的疾苦,我都见过。”
姜安城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眸子温和,“我只是想起有人说过的,自己养大的小?狗成了恶犬,咬死了人,主人便要将它杀死,以免它咬死更多的人。”
姜雍容明?白他?的意思了,双手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微微激动:“二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顾念天下百姓。”
姜安城微微笑?了笑?,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披帛。
阿容,你?不明?白。
姜家,已成恶犬,我即为?其?主,就不能?再让它去咬死更多的人。
我见过你?所见过的疾苦,而我所见过的罪恶,你?却未必见过。
不过这样也好,你?不知道,便不会痛苦。
“阿容,帮我一个忙。”
姜雍容点头:“二哥请说。”
两?人已经走出了花园,隔着一大片院落,姜安城的下巴朝那片屋脊点了点:“那两?个傻子在商量的事,请你?务必拦下来。”
姜雍容忍不住笑?了:“可是二哥,你?连玄铁扳指都给人家了,还送给人香合坊的点心,赐婚之事,难道还能?忍心拒绝?”
“她是陛下的师妹,亲近如此,不是姓风,胜似姓风,不是公主,胜似公主。”
姜安城的神情很平静,声音也是,只有像姜雍容这般极熟悉他?的人,才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最幽微的一丝紧绷,“何?况,推行新法,不异于改天换日。逆天而行,便容易为?天所谴,傅知年殷鉴不远,我们须早做打?算。”
姜雍容顿时明?白了他?的顾忌。
一旦娶了花仔,他?便算是半个风家人,父亲便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信任他?倚重他?,他?虽然还是少?家主,手中却很难再获得真正?的权柄。
而权柄乃是权势之争的武器,手无寸铁,如何?战斗?
这便是她的二哥,早在母亲和大哥去世的时候,他?把她抱在怀里:“阿容别哭,二哥在,二哥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明?明?,当时那个才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自己都哭得像个泪人。
现在又到了人生?一个巨大的关口,他?再一次压抑着自己的心痛与悲伤,站到了她这一边。
“二哥,”姜雍容的声音有些酸涩,深深向他?行了一礼,“我替天下万民,多谢你?。”
“罢了,替万民给我行礼,这是待万民比待我还要亲么?”姜安城叹了口气,“阿容,世上许多事,都是尽力而为?,然后听天由命。你?不要把这么重的担子全挑在自己肩上,那样太累了。”
“不累。”姜雍容微笑?,“二哥,我从前的日子才叫累。现在,我已经知道将来的日子为?什么而活,每一天便都是向阳而生?,不会累的。”
春日的阳光洒在姜雍容身上,看着自幼一起长?大的妹妹,姜安城一时间有几分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