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含章殿偏殿极为私密,只有皇帝萧炎和一位内侍。
萧炯此刻一身孝衣跪在桌前,目色悲怆,眼下微红,那样子八分像极了年轻时的萧攸,看的皇帝一时语塞。
“父王去之前,托景治给陛下带话。”
萧炎点头,示意他说。
那跪在地上的萧炯抬起头,用像极了齐王萧攸的眼看着皇帝,道,“先帝去前的话未曾有一日敢忘,如今,是兄长先忘。”
先帝去时,以西汉淮南厉王刘长和曹魏陈思王曹植与他们身为皇帝兄长的事,苦心孤诣劝萧炎和萧攸二人要和平共处,相互扶持。
皇帝闻言,瞳孔猛的扩大,唇一下没了血色,“朕…”
那萧炯伏下头,带着哭腔的语气激动的打断了皇帝,“父王身在洛阳,恪守本分,尽心辅佐,一日不曾僭越,更未生出异心,只求能兄弟同心匡扶我晋国社稷,赤子之心天地可鉴,还望陛下明察!”
兄弟同心。
此话一出,殿里的内侍急忙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出。
“兄弟同心…”萧炎的眼角不受控制的颤动了一下,这是先帝去时拉着两人的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话。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跪着的人,眼里温和了些,“景治,起来说话。”
萧炯闻言,仍倔强的跪在地上。
皇帝见状,极轻的叹了口气,慢慢道,“先帝在时,曾言魏曹因为缺乏宗室藩屏的保障,落得个亡国灭族的下场,故而一再嘱咐我们,不论藩王还是皇帝,都流的萧家的血,要我们…兄弟同心。”
萧炎低着头,遮住了眼中的落寞,复而深吸一口气,道“可如今,不是朕忘了!你父王是我的亲兄弟!我从没想过让齐王死,我只是…只是…”
“陛下难道还不知道,父王是因何而死吗!”萧炯见萧炎的语气越来越弱,直起了身子,问道。
萧炯的父王临死前,仍放心不下自己这兄弟,在他耳边道,“一,陛下身侧,奸人当道,为父要你点醒陛下,不要让圣心蒙尘。”
可这皇帝,事到如今还想着如何撇开关系,如何为他那痴傻的太子铺路!
萧炎慢慢的转过头,见着萧炯的脸色,眼中一抹锐利,朝那内侍道,“出去。”
奚绍出了竹园,找了客栈借了马,还不如墨书一半的脚程快,到了这蒋家医馆时,天色已接近傍晚。
“爷爷已经走啦!”说话的女孩儿小小一个,十分可爱,医馆里只有一个大人操持,如今正在后院库房里抓药,故而是这小女孩儿来见客人。
奚绍的眉头皱了皱,轻声问,“什么时辰走的?”
那小女孩儿手里拿着一根琥珀色的糖块,咂咂嘴道,“半柱香吧。”她回过头,看着奚绍,认真的打量了一会儿,大声道,“哥哥的气色很好,只是要多吃饭,多休息,不用抓药的。”
“给他来点儿药,补补脑子。”
医馆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萧衷正从车帘里探出半个身子,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休得胡言!”
只一下,那太子就被马车里的杨珧敲打的变了脸色,一下变得恭敬了许多。
“今日殿下在椿居收了些惊吓,胡言乱语,先生莫见怪。”杨珧下马,十分有礼的朝奚绍赔礼道歉,“先生来这医馆,可是身体有恙?若不嫌弃,可移步府上诊治。”
奚绍只看着跟在杨珧身后的人,半晌才与当日那哭哭啼啼,疯疯癫癫,浑身脏污的人分开。
杨家可真是为自家这太子煞费苦心,如今受了惊吓,连出门都得当今尚书令亲自作陪,生怕惹出祸事。
“抓点咳嗽的药,不妨事。”奚绍收回眼神,向杨珧回礼道。
“那就好,那就好…”杨珧说着说着,就见萧衷趴在桌子上,十分好奇的盯着那小女孩手里的糖,姿势丝毫不似贵人,连宫里奴仆的礼数也比不上,一时脸上挂不住了。
这槐蕊公子是杨家为太子寻得的谋士,如今这人只是看在太孙鞠的份上出手相助,轻轻松松便从陛下盛怒中使得皇后全身而退,保全了太子妃与太子,如今让先生见了萧衷这做派,怕是太子的愚钝瞒也瞒不住了,恐怕这公子是更瞧他不上了。
那小女孩儿见了萧衷目的明确的眼神,移了一下身子,护住了手里的糖。
谁知那人一点儿都不知趣,毫不气馁的凑上去,“喂,你吃的什么糖?”
“殿下…”杨珧有些紧张的看了奚绍一眼,轻声提醒。
“爷爷用茶叶做的糖。”小女孩撇他一眼。
萧衷点了点头,凑的更近了,笑着问,“没见过的,好吃吗?”
那小女孩看着眼前像个小孩儿的大人,突然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糖掰下来一半,递给了这人。
“殿下今日,可能是…”杨珧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萧衷跟个孩童抢糖吃这件事。
奚绍笑了笑,不接话,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不是?倒是墨书替那尚书令道,“没吃饱。”
“对对对…”杨珧苦笑,忙着换了话题,“先生抓了药,不如杨某送公子回竹园。”
奚绍刚得知太医蒋朝已经走了半柱香,便知是来不及了,他知道杨珧这句话只是客套,只淡笑着,“不劳…”
“就一辆马车,哪坐的下这么多人?”萧衷舔了口糖,嫌弃的咂咂嘴。
奚绍心道,看来不必自己推辞了。
杨珧回头,警告的看了眼萧衷,就见他苦着的脸一下规矩的笑起来,“舅舅待会儿自己回府吧,绍先生我来送。”
奚绍愣了愣。
“愣着干嘛,走啊!”萧衷将糖往桌子上一扔,又说了句“苦的。”便自顾自上了马车。
“有回甘的!”那小女孩儿见有人说自己爷爷做的糖不好吃,小手撑在桌子上朝那人不服气的喊,“你就是没喝过好茶!”
杨珧还没反应过来,见了那修长潇洒的背影出了门才心道一声:开窍了?
含章殿的内侍遣人报信,小齐王面圣伸冤,太医瞒报齐王病情的欺君之罪,恐怕是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