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皇后宴请,是四月槐花宴,转眼十二月份了,洛阳城的贵人又齐聚在椒房殿,各家夫人小姐穿着新制的冬衣,一个赛一个贵气。
皇后杨芷手握着暖炉,神情在层层纱帘中隐晦不清。
身侧的宫人福着腰,在皇后耳侧道,“…射声校尉胡家夫人嫡女,侍中石家夫人。”
宫人所念的名字从文官到武将,从低到高一一念完。
皇后听完了这一长串名字,皱起细眉,“清画呢?”
宫人愣了愣,似是没听过这个名字,想不起来哪号人。
杨芷又补了一句,“画师。”
那宫人这才回过神,查阅着手上的一张纸,身旁的尚书令杨珧闻言,问了一句,“这画师是哪家的小姐吗?”
杨芷摇了摇头,“不是,她是绍先生的妹妹。”
那宫人手拿着纸愣是没找到这人的名字,急的额头冒起冷汗。
“那也无妨,当时请绍先生不也颇费了些周折吗?”杨珧是信极了奚绍的,“想必随她兄长,无拘无束惯了,无碍大局。”
杨芷心思细腻,即使自己平时挺喜爱这小姑娘,这时候也不想出什么岔子,闻言也只得出了口气,又稳稳的坐了回去,道,“封殿。”
冬天,日头暗的快,椒房殿四周各色的梅不知b被赏被评了多久,终是有人沉不住气了。
“这皇后娘娘还不请我们去酿液池宫吗?在晚些得摸黑回去了。”某家小姐抱怨起来。
“惠风!”那小姐的母亲喝了一声。
侍中石崇夫人收回眼神,脸色有些肃静,朝那小女孩出声时却温和的很,“这位就是王大人的小女儿?”
那小女孩儿的母亲见是石侍中的夫人,忙福身见礼,小女孩儿也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这小女孩儿叫王惠风,石夫人知道这女孩儿的姐姐就是前不久嫁贾谧的王景风。
石夫人心下一紧,忙往周围探看,若是宴请洛阳嫌贵官眷,为何没有贾家郭家的官眷?要知道这两家可是同杨家一系交好非常。
王景风的父亲王衍十四岁的时候,就受当时尚书仆射羊祜的赏识,当时外戚杨骏想把女儿嫁给他,王衍却以此为耻,假装发狂才得免,可谓是与杨家结怨不小。
皇后这梅花宴,竟是请仇不请亲?
石夫人越想越觉得此情此景诡异,只好去了殿内,想个理由离宫。
“石夫人,本宫瞧你片刻也不愿多待的样子,可是嫌本宫这椒房殿照顾不周?”
石夫人恭敬道,“不过是天色已晚,臣妇前几日感染风寒,如今才稍好些,若再受了凉,臣妇这身子不要紧,过给各位夫人小姐,就不好了。”
这石崇的夫人是个能说会道的,一番话揽罪己身,一般人家不放人都显得说不过去了,可惜,这是晋国的皇后。
杨芷并不接“风寒”这话头,却道,“石大人以蜡作柴,以椒涂墙,无论何时有人上门,都有豆粥待客,冬日还能吃到绿莹莹的菜蔬,这等贵气,夫人到了本宫这椒房殿自然是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尽兴了。”
这皇后,都说贤柔温和,实则没点儿本事怎么可能维系着杨家这等权势。
她这言语,说的便是石崇与王恺赛富一事,这王恺是文明皇后王元姬的弟弟,算是皇帝的舅舅,祖母乃是弘农杨氏出身。
石夫人心里一惊,连忙摆手“娘娘赎罪,臣妇不是这意思。”心中焦急的想着措辞。
如今许是还未到时机,皇后并不明目张胆发难,她更可以趁此机会离席,只是刚欲张口,就见一女官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附在皇后耳侧低语。
不给石夫人说话的机会,皇后杨芷已经站起,看神色有些凝重,杨珧连忙上前搀扶。
“皇后娘娘!”
石夫人见杨芷欲走,终是喊了起来,待杨芷的眼色飘过来,又稳了稳,“天色已晚,不知皇后娘娘还要留我们到几时!”
杨芷只留下背影,往偏殿走,闻言头也不回,“不会太久了。”
椒房殿有杨骏的弟弟杨济持兵把守,经奚绍点拨,这宫闱虽被贾家的城门校尉贾混把守,但守住这椒房殿里的人,算是把住了整个洛阳。
含章殿外,杨骏与何邵已经等着了,见着女儿过来,他忙上前边跟着低声道,“陛下病危,快不行了。”
杨芷的脚步一顿,眼中一抹复杂,只怔怔的抬头看着这殿宇,瞳孔中的倒影愈发深刻。
“季兰,快想个法子啊!”杨骏是个不堪大用的,这情形已然慌了。
何邵上前道,“如今陛下体弱,皇后掌内事五枚,一切事宜还请皇后娘娘代为定夺!”
杨芷做了皇后这些年,早是个不露悲喜的,如今却眼含犹豫悲痛,迟迟不肯进殿。
她不是面对不了自己的枕边人,作为妻子,自己的丈夫羊车望幸,流连宠妃,她早已对这薄情寡义的人再无留恋,只是作为皇后,作为杨家的女儿,她不知道此刻该如何做。
她的姐姐杨艳在临死前,求着皇帝立自己为后,若姐姐没死,此刻会如何做?
“用不用着人请绍先生进宫?”杨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