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朝会简直是心惊胆战。
奚绍并不觉得自己理亏,何况当时萧衷酒醉,也许自己也记不得做了什么,他只收了收衣襟,低头站在队列里,耳边一直是某人的声音:
“……执迷不醒……幡然醒悟……教导有方……”
今天的陛下倒是很喜欢用成语。
怎么越听越奇怪,奚绍忍不了了,一抬头,就见珠帘后面萧衷似乎早已预料到的表情望着他,凤眼里噙着魅人心神的笑。
“……”他又把头低了下去,心里默念昨夜他喝醉了,昨夜他喝醉了…
昨夜雷雨,今天一整天都凉爽怡人,连扶琴也难得来奚宅小聚,琴棋书画凑了个齐,却见奚绍只默默吃饭,连跟清画斗嘴都免了。
“对了,张大人不是邀了你和你那几个执讲趁着休沐去书塾讲学吗?你答应了没?”
奚绍端着饭碗,心不在焉的摇头,“不去。”
清画倒是很习惯,埋头吃饭,落棋捋着胡子,“这张华大人名声不错,祖上乃西汉留侯张良,他的邀倒是可以应一应,说不定能够聊的来,若能结交友谊,朝堂也多助力嘛。”
杨家这一场变故,奚绍虽未得什么升迁,但人缘和名声却是好了起来。
“不去。”
墨书早就想到了,放下碗,“就是,论政事怎么能论的出情谊,都是场面上的话。”
谁知这话的原主懵了,“怎么就论不出了?”都说酒后吐真言,萧衷原来对自己是这企图,这…也算情谊吧。
墨书很无辜的看着奚绍,心道这不都是先生你自己说的吗?
扶琴笑:“听说张大人家有一德才兼备的姑娘名尚臻,云英未嫁。不论真心假意,明日休沐本也无事,太常大人若是再差人来问怎么说?”
奚绍神色不自然的放下了碗,心里烦躁也不愿多想,“说我病了”转身就走,离了饭桌。
清画一听这话条件反射般筷子一扔护住了额头,却见扶琴落棋只是有些不解的看着那背影出门,愤慨道,“你们怎么不弹他了!”
那两人没搭理清画,面面相觑,似乎在说今天奚绍的魂没了?
某束着褐色云纹腰带的人闻言倒是转过了身子,看向清画,“你跟我过来。”
萧衷不是说要教他吗?笑话,他奚绍,母亲前朝长乐亭主,父亲竹林七贤之一。三岁识千字,五岁阅典籍,还用的着他教?什么是自己学不会的?
“把你的书借我几本看看。”
清画防备的往后退了退,“你你你最近是越来越奇怪了,一会儿借我腰牌一会儿还咒自己,借我书又想做什么?我的书都是珍藏绝版,你可别想打它们主意!”
奚绍认真道:“自然是看,又不会不还你。”
“…行吧。”清画挠了挠脑袋,又很不理解的看着他,“我可先说好,《道德经》《法华经》这些我可都没有,且我的口味你是知道的,我爱看的你不一定…不对,是一定不爱看。”
“……”,他看上去只看这些书么?奚绍心里一时有点儿郁闷,“把你书箱给我,我自己找。”
“莫名其妙!”
虽这么说着,清画还是将自己的书箱给了奚绍,真不知道这人是哪跟筋搭错了,一堆书里奚绍抿着嘴神情不明的看了半晌,《桃花情》《宫梅殿柳春》《软香囊》…
他的手指犹豫着不知该点哪本书出来,最后只腕悬在书箱上转了个圈,“都放这儿吧,你可以走了。”
说起挑灯夜读,奚绍是不陌生的,但第一次这样偷偷摸摸的在床上看书还是第一回,看着看着,奚绍如发现了新天地一般精神。
这些话本里的风流公子哥要么倾国倾城,过目不忘,能言善辩,要么出身显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跟这些人比起来奚绍也是太普通了。
更甚的是,这样的公子哥还愿意用情深沉,在心上人面前甘作一根苇草,至死不渝。动人的爱情故事缠绵悱恻的将看着书的奚绍唬的频频挑眉。
他看书看的快,两三本之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一来大同小异,二来都没有讲到他要学的关键处,三来跟自己的情况不太同。他活了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有姑娘示好,男女之情他并非不懂,但…但那人可不是什么女子。
揉揉眼角,奚绍就着明明暗暗的烛火盯着那一大摊书,还是挑了一本应该能感兴趣的野史起来看,翻着翻着,手慢了下来:
汉朝董贤常常与汉哀帝同卧同坐。曾有一次白天睡觉,董贤头偏枕了汉哀帝的衣袖,汉哀帝想起床,而董贤却未发觉,汉哀帝不想惊动董贤,于是用剑截断衣袖后方才起来。
这情景甚是熟悉,奚绍的大脑空了半晌,再看文名:断袖之谊。
那天早上,他不想让萧衷去上朝。他受了那样重的伤,劳心劳神,还要去朝上面对那些步步紧逼的臣子。
可他卑微,不好相劝。故意压住他的衣袖假寐,萧衷没有顺势躺下休息,却也没有叫醒他,他只是轻轻的断开了袖子。
董贤他,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思?
想到这里,奚绍被自己吓了一跳,何以将自己比做书中人?他不清楚也不分别什么男女之情,断袖之谊。只知道情情爱爱生根发芽不可自控,都是一样的道理。若他对萧衷如此称为断袖,那就是了。
十日一休沐,即使看了一晚上闲书第二天也不用上朝,倒是不用看萧衷那晦暗不明的眼了,奚绍裹在被子里,松完一口气却又心里有些空。
正空着,就听门被拍的震天响,这敲门方式一听,周清画是也。
“书中午就给你。”奚绍裹在被子里,扬声回应。
“什么呀!张家来人了,昨天就说了让你别推辞,装什么病?你看看人家都亲自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