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课和昨日一样。
玉桑在能力范围提早学完,也可以如愿提早下课。
恭恭敬敬辞别夫子,玉桑走出书房。
冬芒凑上来:“姑娘出来之前,奴婢心里还颇不安定,还好是有惊无险。”
玉桑听着,心里亦是门儿清。
如果江钧真的想治她,今日大可让夫子增加课业。
学无止境,就算她再有效率,也不可能提早下课,换得这浮生半日闲。
可江钧并未这样做,一切照旧,夫子该怎么教还怎么教。
她也得到半日自由支配的时间。
但从另一个方面看,这也透出了江钧的心思。
玉桑道?:“若祖父让先生加重课业,岂不是将我拘着了?我已与他打赌,就需要时间去准备,他在这时拘着我,与作弊何?异?”
听她提到打赌,冬芒想起昨夜将此事告知殿下时的情形。
她原以为殿下会出手相助,尽早结束这闹剧。
结果,他只是沉默片刻,然后轻笑道?:“随她吧。”
没有阻止,也没有想过要挽救,云淡风轻的语气融着无尽纵容。
仿佛她此刻将天都捅破了也没关系。
这个发现让冬芒震惊之余又逐渐安心。
殿下对娘子已不是一般的宠爱,此事有他坐镇后方,的确无须担心。
她只管将姑娘护好,自是前途无量。
冬芒说道:“其实,您是晚辈,打这样的赌,就算赢了也不占便宜。”
玉桑:“我又不是为了占便宜才打这个赌。”
冬芒知道玉桑还不大信自己,很多事不会主动与自己说,所以她也不问,只说:“姑娘心里有数奴婢就放心了,若有什?么需要做的,姑娘尽管吩咐!”
玉桑看?了她一眼,倏地笑了笑。
冬芒已备好她出门的衣裳,可玉桑瞄了一眼便让她换身简单的。
“姑娘不是挺喜欢这身裙子的吗?”
玉桑坐在妆台前,单手支颌:“那也得看?是和谁一起出门。”
冬芒心中会意,又问道:“薇娘子与您不和,您为何?还邀她一道?出门呀?”
玉桑边换衣裳边道?:“现在不和,可能玩着玩着就和了呢。”
冬芒好奇道?:“可是薇娘子瞧着不大愿意,她会不会失约呀?”
玉桑挑了朵素银桃花簪递给她,于镜中冲她俏皮眨眼:“那就要看?,她是想跟我出去,还是更想跟我一起上课了。”
冬芒噗嗤轻笑,将银簪别入她发间。
……
玉桑出来时,江薇竟已在等着,马车也备好了。
她狠狠剜了玉桑一眼,“再不出来我就回去了!”
玉桑加快几步朝车边走:“来了来了,薇姐姐上车吧。”
江薇才不和她客气,提着裙摆蹬车,玉桑对车夫道:“去城中最大的文?社。”
江薇听到她的话,问道:“你去这地方做什?么?”
玉桑在她对面坐下,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夫子布置的课业太重,讲课时时而提到一些我不曾读过的书。所以我便都记下来,想趁着闲暇时读一读。”
江薇手臂支在窗边,托腮看窗外?,闻言轻哼:“你惯会在别人面前扮乖讨喜那一套,在我这还是免了,是求学若渴还是另有心思,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
玉桑听了这话,忽然安静起来。
江薇打从一开始就是抱着撕破脸的态度来处,见她没回应,下意识看?她一眼。
这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演给谁看?!”
玉桑一身装扮素雅温柔,此刻正缩着肩膀坐在那,眼眶红红,可怜极了。
她细白的手指搅着一方薄薄的丝帕,柔声染哭腔:“姐姐厌我至极,但我对姐姐从无敌意。虽只因归家数日,姐姐次次针对,我才不得不反抗。有时候我实在想不通,姐姐到底因何?厌我至此。”
玉桑这副无辜受害模样,成功点燃了江薇。
她猛地转向窗户方向喘了几口气,若非在车里不便行动,她大概还要站起来跺跺脚。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她兀自喊了两句,猛地瞪住玉桑:“既然你不懂,那我今日就说到你懂!”
江薇面朝玉桑坐好,两人各占一边,宛若对峙。
江薇:“你从小就生长在外面,自然不知家中是什么情况。你知道那种,明明是同父同母,待遇却天差地别的滋味吗!”
“祖母是因为生了二叔才更虚弱,也是因为二叔忤逆不孝,才让她心力交瘁早早离世!”
“孝顺懂事的被忽视冷待,叛逆不孝的反而被记挂在意,这又是什么道?理!”
江薇说到激动处,眼眶都红了:“人都是如此,在身边的不珍惜,失去的便视若珍宝。你知道吗,两边宅院明明是连着,可我从小就不敢往那头跑,见到堂兄弟姐妹,我都要客客气气,更别提闹不愉快。”
“因为母亲告诉我,父亲在朝中有难时,还得靠伯祖父帮衬……”
“不止是伯祖父,就连将你找回来二堂叔,如今也是圣人面前的红人,是江家的风光人物!”
“同样有祖父,他们的祖父德高望重受人敬仰,我的祖父却是个一言不合就要全家都看他脸色的……的……”
“废物。”玉桑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江薇眼神一震,刚才明明是她更激动,可现在反倒是她被玉桑吓到。
人伦礼法的教导,是从小就根植于骨血,潜移默化伴随长大。
哪怕心中想法再多,也越不过规矩礼法。
长辈就是长辈,长辈做什?么,晚辈都是没资格置喙的。
且大夏重孝,若忤逆不孝之名传出去,重可论罪入狱。
江薇似乎忘了自己前一刻在说什?么,指着玉桑支支吾吾:“你……你……”
玉桑双手交叠搭在腿上,从容道?:“是,我说的。”
江薇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你,你承认了!”
玉桑点头:“我承认,你记得回去就去祖父面前告我一状。”
江薇才觉得自己抓住了她的把柄,可一听她语气,又觉得自己单纯可笑。
真到了祖父面前,她怎么可能承认!
她倒是会因为复述这种?话被罚!
江薇因为这个小插曲,心情多少平复了一些。
“其实……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也不必多想,牢骚罢了。”
“父亲从未怨过什?么,即便家中无人帮衬,只能靠他一人撑起光耀门楣的责任,他也从无二话。只是……我替他委屈罢了。”
玉桑理解的点头:“放心,我不多想,下车我就忘了。”
江薇眼神又是一震,拔高调子:“你这个人……简直没心没肺!”
火气又被勾起来,她甚至没发现玉桑早已不复刚才的柔弱姿态,低吼道:“祖母没了,祖父消沉无作为,父亲举步维艰,我们全家都要捧着隔壁院的施舍过日子,这些都是叔父造成的,都是你父亲造成的!”
“我是讨厌你,因为你一回来就在给我母亲添麻烦!你们父女一样讨厌!”
“有本事走,如今又为何回来!凭什么你们犯错,我们来背负!”
情绪攀到顶,再骤然收去,便难再坦然的面对面。
江薇这些话,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就连孙氏都没有。
在他们眼中,她顶多是个有些任意妄为的小女子。
稍稍冷静一些,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一刻倾吐而出。
大概是看到玉桑明明处处得意,还露出那样委屈的神情,受刺激了。
总之,这地方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