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仍旧是黑,雾气倒是消散了不少,视线也愈加清晰起来。只是那一轮隐隐泛着红光的明月还悬挂在常怀镇的上方。
三方幻境被破,也就相当于覆盖整个常怀镇的幻境被破,“百合镇”又恢复成了常怀镇。
怀里的离陌舒坦地将头搁在季思弦的肩头,仿佛对前路的危险浑然不觉,季思弦又看了一眼身边之人,华年亦是一派从容。心下稍安,遂开口问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城隍庙吗?”
“当然,我们破坏了她的美梦,她现在应该气急败坏了吧。”
“美梦?”季思弦不解,“难道她的美梦就是看一堆死人成亲?”
“当然不是,能以魂体存世这么多年,肯定有属于自己的私愿。私愿未了,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入轮回。”
“那她干嘛不完成自己的私愿反而让一堆死人成亲。”季思弦愈发不解。
怀里的离陌抬起头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季思弦道:“你是不是傻?圣女的意思就是她想完成自己的私愿就得借助那些成了亲的死人。”
季思弦:……
“看你那个表情,你是不是还想问让死人成亲和完成私愿有什么关系?”小离陌摇头晃脑地卖着关子,尾巴扫来扫去。
季思弦虽然心里很着急地想知道,但被这么一激反而在那里故作平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真当我傻啊!”
“哼,那你说说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啊。”离陌又用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季思弦眼前扫啊扫,季思弦拨下眼前的大尾巴并把它攥到手心里,“关系就是——她也想成亲!”
身旁的华年突然停下身来,定定地将季思弦望着,季思弦不明所以,怀里的离陌望望华年,又看向了季思弦,“你这个大傻子,你也不想想……”
“你跟我想的一样。”华年突然说。
离陌张着小嘴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一般一动不动,这样看着煞是可爱,季思弦没忍住又挠了挠他。谁知离陌小嘴一鼓,又趴在季思弦肩头睡觉了。
华年却没理他,“思弦,你说的不无道理。其实从常怀镇事发开始,整件事情都围绕着一样事物展开了。”
“百合花?”季思弦问道。
“没错,回想事发种种,我想,这女鬼魂魄不散的原因很可能跟这百合花有关。我记得,在三百年前百合镇盛产百合的时候,坊间就有传言,百合镇里的男女用百合花定情。当时来访此地的杨明光将军得知此地风俗,还特意摘了一束赤色百合花送给一位青楼女子呢。”
“所以,这女鬼重现人世,看似为了百合花,其实是为情?”
“不无可能,那夜我闻她琴声,曲中藏思,调中含怨,大似深闺怨妇,却又别有一番悲意。”
华年迈过季思弦又向前方走去,季思弦也忙追上她,“哎,你刚刚说那个将军又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他和此事有关”
“我不知道,”华年摇了摇头,“但我知道,如果想和一个前世犯了诸多无辜杀孽的人成婚,就得同时举办多场婚礼来欺瞒冥界众人耳目。”
“所以……”
“所以我们赶回去看看那个女鬼是否穿着婚服,就能验证我们的想法了。”华年微笑并向季思弦发送一个wink.
季思弦脚下踉跄,“万一她就是不穿呢?”
“不可能,她精心布置了这么久,不可能在最后一步出岔子的。”
“那她的夫君呢?”季思弦追问,“讨论了这么久,男主人公好像一直都没出现啊。”
身边的华年已经停了下来,季思弦亦停下脚步。眼前的建筑苍凉而落寞,仿佛在此地已经等了她们很久。
城隍庙。
季思弦和华年二人踏进正门,只是短短一日功夫,城隍庙里竟更添沧桑。荒凉大殿中,威严城隍神像前,端坐着一名凤冠霞帔的女子,惨白的脸在红月的照耀下竟平添一分人气,身前是一架残筝,筝旁是早已燃尽的香炉。
明明应该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季思弦只觉得惊心动魄,眼前之景,似是歌颂着死亡与残败的别样之美。
华年默默挡在季思弦的身前。
“你们知道吗?”眼前的锦衣女子突然开口,声调还是嘶哑,“在很久之前,这里本是一处青楼,名唤醉浮生。可谁能想到,百年之后,原本的风尘之所,竟会成为人人供奉的城隍庙!你们说,是不是很可笑?”
华年未语,季思弦却道:“一点都不可笑。百年已过,难免物是人非。但我知道还有一样东西是一样的。”
“什么东西?”那女子忽然激动起来,直直地看向季思弦。
季思弦向前走了一步,和华年并肩站立。“我敢说,当年那位将军拿着百合花来到此地的心,和现在信徒们拿着香烛来到此地的心,都是一样的。”
话甫落,那女子竟开始以手捂面,低低抽泣起来。“他说过,会来娶我的。会……来的,我一直在等,哪怕等到地老天荒我也愿意,他不会骗我。”
见此情景,季思弦知道自己赌对了,对着华年探究的目光点了点头。
“可是,”那女子忽然站起身来,“你们连我最后的希望也要剥夺!你们……”话未说完,只见她抬手运筝,残筝发出的乐音是刺耳的,刺耳的乐音竟在空中化成了利刃,“就算没有援手,我一样能等到他!一样能让你们付出代价!”华年振臂一挥,乐音化成的利刃应声粉碎。“回头吧,去投胎重新做人,你等的那个人回不来了。”
女子忽然笑了,却比哭还痛苦,“你以为,如今造就无数杀孽的我,还能回头吗”
华年轻叹:“你又何必如此?人死不能复生,当初何不就此放下?”
“我不甘啊!你只看到我的执着,你又怎么知道当初他为了我付出了多少!我不甘,为什么,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竟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我不甘啊!”眼前的女子撕心裂肺地嘶吼着,仿佛沉积多年的怨怒一夕迸发。“你只让我放下,如果你的挚爱被人无辜害死,你又会是什么感受!”
“虽然和你的情况稍有不同,”华年低头思索,又忽地抬起头来,粲然笑道:“但是她跟我说过,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再次重逢。她说,她可不想再次与我相见时见我哭丧着脸。”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回不来了呢?”
“她说过,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她就会回来。”华年的脸上虔诚而平静,季思弦不禁呆了呆。
“那你等到他了吗?”
“没有,但每天都是一个新的日出,每天我都在等,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呵!那你还不是和我一样,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不,如果我等到了她,我会亲口跟她说一声谢。当时年少无知,现在想想,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只是道谢?”那女子不信。
“只是道谢。”华年微微一笑,又看向华年,“毕竟,我已经遇到了人生中新的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