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祸]
“小草莓”是张敏的妹妹,她叫张秀,而“小草莓”只是我对这小姑娘心脏的昵称。
人们认为病变的器官是孱弱单薄的,实则不然,它们在长久与病症抗争的过程中发育地愈加强大有力,只是生长地有些……畸形可怖。
“它几乎是对称的,”手术后的女孩躺在病床上,兴致勃勃地问我她的心脏长得什么模样,“它是一颗草莓,颜色粉嫩,又富有生机。”我说:“像你一样。”
小草莓咯咯地笑,但在看到我身后跟着张敏的时候,笑声倏忽而止。
“敏姐。”小草莓唤道,声带震动不均匀,发音干涩。
张敏是张秀的姐姐,两个人却不亲近,丝毫不似有着相同血缘。张敏拿起诊疗记录,回头看着我俩的同时,阴鸷的表情在她高贵冷艳的脸上一瞬而逝。
也许是我过于敏感,小草莓患有先天心脏病,必须在近期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与其说张敏相信我对手术有着百分之百的把握,倒不如说,她根本不希望小草莓活着。
“医生,你怎么了?”小草莓问。我蹙眉,“没事,好好休息”伸手刮一下她的小鼻子,我说“也得好好活着,懂吗?”
小草莓反常地把我往休息室里一推,趴在我身上咬耳根子,说:“医生,你救救我吧,我姐姐想害死我呐!”
小草莓状若癫狂语无伦次,与平日娴静无力的女孩判若两人。“你救救我,我——”“冷静,张秀!别激动,该死!你有心脏病!”我急忙扶住她摇晃的身体,“呼吸,对,慢一点,吸气!”
对于小草莓的手术,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错,我原本也有些把握。但在她竭力保持平静的叙述中,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一厢情愿的误判。
“医生,您不知道吧,我只有一个肾脏”小草莓掀起衣裳,露出侧腹部一道狭长新鲜的刀口,“张敏把它卖掉了。”
我知道这件事,但我没有立场去阻止。
“医生”张秀桀笑,“张敏把我的肾卖给了熟人,你想不想知道,谁买走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心中忐忑,预感我会听到最令我恐惧的答案。
“你、的、父、亲。”
小草莓缺乏血色的手指按在飘窗玻璃上,“当时我差点从这里跳出去,我宁肯把我的五脏六腑全部摔碎!但是一听说,‘它’的买主居然是您的父亲,我就答应了。”
“我……”
“对不起我不知情”还是“对不起我实在没有想到”?我无言,无法粉饰,无力辩解。
医生的工作,惯看生死,使人冷漠,直到——
旦夕祸福,父亲查出肾衰竭的时候,已经进入二期。
保守治疗对于这样的病情并无益处,更换肾脏需要三十万基本费用,前期化疗与术后康复二十万,万幸,这样一笔钱款对于父亲这样半生商海浮的中年人来说,无关痛痒。
但是,不是有钱就足以买人性命的,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好事?
我异常焦虑。每年肾脏病人能够寻获合适□□的几率,不过百分之十左右。不幸的是,我作为直系亲属,□□配型并没有成功。我的母亲,多年前两人离异,至今没有往来。
父亲的病情渐渐加重,前几天我去接父亲来医院化疗,他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短短几步路程足足用了近十分钟,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息,却不肯让人搀扶。体内循环不好,皮肤呈现一种灰败的暗沉色,一看上去就像是个病人。
上车的时候,父亲将安全带系上了,换在从前没得病那会儿,他是从不信这根带子能救人性命的。
这是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给他一根稻草,他会当做救命的绳子紧紧抓着。哪怕这根绳子绑在另一个人的脖子上,绷紧这根绳子就可能会杀死一个无辜的人。
他仍旧不会放手,父亲是个好人,但我也知道,他别无选择。
只有获得一颗鲜活的肾脏,才可救他远离死亡。
[善恶]
小草莓一手抚着腰侧,以一种乍看下仿佛揣着新生命的怀孕的妇人的姿态。这样的姿态与她的年龄诡异地不相称,在她腰腹的位置,是摘除了脏器后留下的,血淋淋的空腔!
“张敏逼我签器官捐献书,把我的角膜、肝肺、肾脏……全部捐献。”
“□□。”
“她希望我死,我才不想让她如愿!””张秀说:“她一直谋划着,想不留痕迹地杀死我,医生,你能不能救救我?”这冷静的语调没有半点起伏,同时她贴着墙壁走到门边,门外有人,虚影晃动间我认出这道背影,张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