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轶文看着千里。
还有两天，千里就要过她18岁的生日了。
在18年前,姜轶文想都没想过这一天的到来。
他那个时候,祈祷的最多的,是想让千里活下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千里上学的那一天,能不能等到千里开口喊他爸爸的那一天，能不能活过明天。
现在千里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她的体内封印着半只恶灵和半只白虎。
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全部的事情,可在当时，那不仅仅是一句话那么简单。
千里才刚刚出生,是人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候,别说封不封印什么恶灵白虎了,就是普通的孩子也有可能会夭折。
她的体内先是跑进去半只恶灵，要是换做一般的孩子,不对,别说是孩子了，就是大人,最普遍的情况也应该是爆体而亡。
姜轶文为了让她活命,争分夺秒的将半只白虎封印了进去。
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封印白虎进去有没有什么用，只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除此以外再没有了其他的办法。
封印守护神兽这种事情,在他们家族史上不是没有过,但绝大部分也都是失败的，失败了就是死路一条，所以现在也没有人做这种事情了。
姜轶文连自己都没有想到千里居然真的能够活下来。
他封印完以后,连夜赶回了海城。
一是为了离开京城逃命，二也是为了回到海城回到自己的老家，这里有着他们家所有的法器。
姜轶文很多话都没有跟千里讲。
其实他们老姜家不止这么点法器。
也是，堂堂一个四大家族，怎么可能就一个杂货间的法器呢？
他们老姜家，大半的法器都为了千里牺牲了。
姜轶文已经不想回忆18年前那煎熬的每一天，也不敢回忆。
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度日如年。
幸好，千里活下来了。
有些事情，千里不会记得，因为十八年前千里那么小。
可这些事情姜轶文却永远都不会忘，他永远都会记得自己的女儿为了活下来吃了多大的苦。
他对千里一开始并没有别的期望，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能活命，就够了。
因此，他才会不允许千里离开海城。
什么自由、什么理想、什么价值，哪里有命重要呢？
可随着千里的年龄一天天的变大，他们开始陷入平凡的生活，像所有的人的一样。
如果姜轶文没有死，他自己也很难确定，他会不会发生动摇，会想要放千里离开海城。
只是没有如果，作为926这六年看到的这一切，姜轶文最终还是将选择权交到了千里自己的手上。
话是这么说，可当姜轶文真正看着千里的那张脸的时候，他的话却都又卡在了嗓子眼儿。
不回京城也不仅仅是活命的问题。
他希望千里永远开心、永远幸福，可京城却有一个绕不过的坎。
他要怎么跟千里说明呢，当年将这半只恶灵放入她体内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
而且因为恶灵进入千里体内不可控以后，她母亲还要杀了她。
姜轶文自己都觉得父爱真是伟大，他当时居然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把千里抢了出来。
当然了，他的心底也心存着一丝希望，说不定是千里的母亲故意放他们离开的。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他现在要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千里。
太残忍了。
千里从小到大都没有明说，也过得很开朗。
这并不能代表她对母亲没有幻想。
“千里……”姜轶文开口的一瞬间，都觉得难以呼吸。
“嗯。”千里很有耐心的坐在这里等了足足有十分钟了。
毕竟是他当年守口如瓶的秘密，想要开口应该也是有一定难度的。
江行也在心里琢磨他要不要回避一下呢，毕竟这好像是人家的家事，他在这里听不太好。
偏偏这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千里，你这个，”姜轶文把手放在了千里的胸口，“是你妈妈，放进去的。”
“咚。”
水龙头上积攒了许久的一滴水终于趁机滴落到水池里，本来以为可以秘密的做完这件事情，没想到这一秒的空气如此的安静的，将水声无限的放大。
千里看着姜轶文的眼睛，姜轶文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他没有半分的躲闪。
他沉静、平淡又厚重，和926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千里的目光慢慢下移，姜轶文已经把手收了回去。
千里又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姜轶文说的不是白虎，那既然说的不是白虎的话。
就是恶灵。
“她在京城。”姜轶文千回百转，到底只舍得说了这四个字。
江行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虽然什么都听不懂，可是他已经在一边紧张且安静的快成雕塑了。
“为、为什么呢？”千里努力的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点。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已经快哭出来了。
她想过很多的情形，她一直猜想爸爸不让自己上京城一定是因为将恶灵放入她体内的那个坏人在那里。
或者她的体内有恶灵，有白虎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否则就会像小白鼠一样被抓去研究。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猜到了，又没有猜到。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姜轶文叹了口气。
姜轶文看了一眼江行。
“我先回去了。”江行说着就要站起来。
“算了，你坐下吧，我们千里以后可能，不对，一定会要你的帮助的，你听一点吧。”姜轶文又在赌了。
他有些自嘲的笑一笑，他当年都被他最信任最亲爱的人背叛了，现在居然又想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可让千里一个人去面对，他也实在是没有信心。
“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两个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
“虽然说也是四大家族，可是人丁不兴旺，整个族里也没几个人了，”
“老实说，我们掀不起什么浪花，”
“也不想掀起什么浪花。”姜轶文看看天花板。
“我们家族迁移到这个小地方生活了也有几百年了，基本上和其他三个家族已经完全断了联系，”
“所以他们当年联合起来要建立十九处的时候，我们一点风声也没有收到，”
“等我知道的时候，就是二十年前了，”
“二十年前，我母亲刚过世，白无常来接我母亲的时候和我碰到面了，才和我说起了十九处的事情。”
千里皱眉，怎么又是白无常。
看来白无常跟他们家确实挺有缘分。
“我也不是要去谋个一官半职，而是我当时想他们既然说要四大家族，那建立了这个十九处，少了个白虎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所以在我安顿好我母亲之后，我就去京城里看看情况，要是他们的确需要白虎的话，我就把白虎留下来，或者我和白虎一起留下来。”
姜轶文不是拿着真名去的，而是顶替了一个死人的名字。
那死人是辛千水给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还没有申报死亡，和他长得也有几分想像。
姜轶文这样的肯定是没法通过十九处检查的，谁让他有辛千水呢，辛千水帮他了解情况，他就在京城里晃荡。
直到有一天。
“你妈妈的小队遇到了一只强大的恶鬼，她小队里的人死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恰好遇到了，就上去救了她，从此与她结识。”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要是千里从一开始就听到这么个故事，她估计要在旁边起哄了。
然而就在几分钟前她得知了身体里这个恶灵是她妈妈放下的，她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
“说起来也是孽缘，反正这一次以后我们就经常在一块儿了。”姜轶文想起那些时光，还是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她没有问你的身份吗？”江行听着奇怪。
他们十九处总共就那么几百号人，大家互相都认识不至于，可是互通名字回去问一问，也是正常操作。
“没有。”姜轶文摇摇头。
他也奇怪，为什么不问他名字呢，时间久了，姜轶文就以为千里的妈妈自己察觉到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互相都以为对方明白了，其实明白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情。
“她应该猜到我是白虎后人了。”姜轶文攥着拳头。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十分默契的不会谈论起这些事情，后来互生情愫，谈恋爱就真的只是单纯的谈恋爱。
姜轶文不管十九处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这恋爱都要谈了，将来他还是奔着结婚去的。
所以姜轶文准备留下来，交代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妈妈也是，怀孕了都不知道，还出去做任务，我本来想着趁她出去做任务这段时间，把我自己的身份收拾好了，”
“没想到辛千水让我先不要轻举妄动，说十九处有点问题，”
“我等着辛千水和你妈妈的消息，一等，就等来了大结局。”姜轶文说到这里自己都笑了笑，大概是觉得太过于戏剧化了。
江行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他总觉得姜轶文说完了，又好像没有说完。
他肯定说了很多的信息，但是也对他隐藏了很多的信息。
“江行……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姜轶文征求了一下江行的意见，江行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十八年前，你多少岁啊。”
“六岁。”江行老老实实的回答。
“你是江家主家的人吧。”姜轶文看起来还挺和蔼。
江行又点了点头。
“那你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过吗？你还是个阴阳眼。”姜轶文也不知道现在的京城究竟是什么样子。
当年的恶灵一半都进了千里的体内，就算他们还要继续做这档子恶心的事情，剩下的那一半恶灵应该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修补过来。
千里也看向了江行，江行只好问：“你是指的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