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曲盈逸说带他走,暗夜里顾朝明第一次有了可以逃离顾涛的感觉,逃离那个他原以为永远逃离不开的男人,逃离那个地狱。
第一次有生命的指针指向别的方向的感觉,顾朝明仿佛看到了新的远方。
他从未想过却一直渴望的远方。
只因为曲盈逸的一句话。
顾朝明很不想打扰曲盈逸,他不知道自己的介入会不会让母亲和那个男人产生间隙,但远离顾涛的条件太吸引人,抱着私心,顾朝明还是答应:“好。”
车停到站,顾朝明走下车,车上乘客的视线才得以甩脱。此刻顾朝明无心顾及他们的眼神,整个下午沉郁的心情升腾起一股不知名的躁动,犹如风擂鼓面,时间未到,鼓声就已响起。
顾朝明走进小区,有老人领着小孩回家,从他身边走过,顾朝明戴着耳机慢步在小区过道上,耳边是曲盈逸温柔的声音。
“等我出院,处理好那边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嗯,好。”
挂断电话,顾朝明不自觉地嘴角带笑,心情从未如此舒畅,好像憋压了十几年的重量一下全部移除。
得知自己可以离开那个家,顾朝明看到树上的叶子都觉得越发的绿,路边孩童也笑得欢快动听。
害怕只是短暂放下,不过十分钟又不得不重新拾起。
走在小区过道的时候,顾朝明还能期盼顾涛不在家,可走到单元楼下抬头看到自家亮起的灯。
顾朝明知道,没希望了。
欢愉短暂,失落冗长,顾朝明脚步沉重,却不得不前行。
他害怕等待他的尖刀,也害怕他反抗的尖刀会刺向顾涛。两个结果都不是他想看到的,却也只能用此方法干净利落地解脱,不用再与顾涛牵连,不用再接受他的暴打。
前一十七年,顾朝明都是这么想的,可就在刚才,在车上,曲盈逸说会带他去新家。
他的世界出现第三个选项。
曲盈逸指明一条没有血腥、不用挥舞尖刀就能远离顾涛的道路。他带着血腥味的想法太久,尖刀还未沾上血液,他的思想就已经被血腥味迷惑。
你才十七岁,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一定等待你的就是黑暗,也许是春意阑珊,繁花似锦。
钥匙插入锁孔,熟悉的砸东西的声音。
顾朝明调整好心情,拥有第三条路的欣喜不假,即将面对发疯的顾涛的害怕也不假。
深吸一口气,手指捏住钥匙用力,钥匙带动门锁转动。刚打开一条缝,熟悉的砸东西的声音便拼命从里边逃出。
大门打开,砸东西的吵闹声有几秒钟暂停。
屋内的酒瓶、满屋的酒气、顾涛潮红的脸颊,无一不在证明这个客厅包括客厅里的顾涛都已经被酒精统治。
杂乱的客厅电视都移位,茶几上的抽纸散落在地,一片一片铺成一地雪白。墙上的时钟掉在地上,钟面碎裂,玻璃四溅,在灯光下反出细小光芒。
无一处落脚之地,满地碎纸碎玻璃,沙发垫被划出一个口子,顾朝明手插在校服口袋,看向顾涛,顾涛没有拿刀,手上只有一个空啤酒瓶而已。
顾朝明稍微放下心来,踢开挡在面前的沙发垫。
一个啤酒瓶碎裂在脚边,脚边满是绿色玻璃渣。
“你还有本事回来?”顾涛扔完啤酒瓶后吼。
顾朝明不理睬他,任他唾骂。顾涛站在桌旁唾沫横飞,嘴里吐出的词汇不堪入耳。
顾朝明原本想直接回房将顾涛的骂声关在门外,可走进来后顾朝明看到顾涛支起的平常吃饭用的桌子上赫然放着一把水果刀。
顾朝明心里一惊,原来不是恐吓,顾涛是真的拿着刀等他回家。
顾涛真的会那么做。
顾涛嘴里骂骂咧咧,水果刀躲在他身后桌上。顾涛没有拿刀,只是对着顾朝骂天骂地。
顾朝明踩过客厅的碎玻璃,假装去厨房,慢慢走到顾涛身后,准备拿走水果刀。
顾朝明走得非常轻,脚下碎玻璃还是踩得嘎吱作响。
顾涛的影子投落在桌上,水果刀封印在顾涛的影子里。
顾涛没有回头,顾朝明悄悄伸出手,手臂的阴影落在饭桌上。
桌上两个影子慢慢靠近。
顾朝明盯着顾涛的后背,不过半米,他就能拿走水果刀,忽然感觉不妙,顾朝明偏过头看到顾涛发红的脸庞。
就是现在,不能让顾涛拿到刀,顾朝明眼睛盯着顾涛转过来的脸,飞快拿过桌上的水果刀。
因为过于着急,不小心握住一部分刀刃,手指被锋利的刀刃划开,幸好口子不深,顾朝明根本没理会。
顾涛看着他拿刀的动作,看到他手指划开的口子。
顾朝明死死握住刀柄,不让顾涛抢走,双眼紧盯着顾涛的一举一动。
桌上影子变动,顾涛伸手,顾朝明眼睛瞪大,差点举起刀后退,顾涛却只是从桌上的碟子里抓起一把花生米送进嘴里。
顾朝明松下一口气,听到顾涛咬碎花生米的声音:“想拿刀自杀啊?割手有个屁用,贴个创口贴就好了,你抽屉里不是有吗?还不去贴个,贴好赶紧做饭,狗娘养的。”
顾朝明不知道这是关心还是谩骂,顾朝明瞪他一眼,拿着水果刀走进厨房,直接插进橱柜的刀架上。
刀架与水果刀碰撞的响声夹在顾涛继续骂爹骂娘的谩骂里。
顾朝明放完刀从厨房走出来,顾涛还捻起一粒花生米砸他:“小子,做饭。”
像是砸中有奖,花生米一粒接着一粒砸到顾朝明身上。
顾朝明忍住不发火,拧开房间门锁,走进房间后猛地一甩门,门板“哐”一声合上。
顾涛并未罢休,一把花生米砸在门上。
将书包甩到床上,外边顾涛骂人的声音不绝,电视声又响起。顾朝明坐在床边沉默,沉默着突然扯过床头的枕头砸在地上。
沉默之后的爆发。
他实在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可曲盈逸答应过他,会带他走,他现在需要的是忍耐。
顾朝明捡起地上的枕头,拍拍上边的灰,摆回床头。
贴好创口贴打开房门,顾涛又在看他喜欢的小品节目。顾朝明无视顾涛径直走向厨房,顾涛从沙发上转过头来,看到他头上的伤问:“你这头咋了?”
顾朝明照常不理他。
顾涛又问:“你帽子呢?”
顾朝明还是不理他。
“不是抢帽子嘛昨天。”顾涛笑。
沉默,安静的沉默。
顾朝明避开手指割伤的地方洗菜,后脑勺一把花生米砸来。
“果然是个哑巴,跟你妈一个杂种样!”顾涛怒骂。
又是一把花生米:“你他妈个狗娘养的。”
顾涛越骂越难听,顾朝明没有还口。
自己要忍耐!忍耐!忍耐!
忍耐才能离开这,离开顾涛,他需要忍,忍耐。
一分心,水流漫过创口贴触碰到伤口,有一点微痛,顾朝明提起手继续洗菜,将洗好的菜放到菜板上,身后的顾涛依旧没有停歇。
眼前世界剧烈晃动,后背承受住一脚,顾朝明整个身子前倾,扶住橱柜才不至于摔倒。
忍耐,再也忍耐不了!
顾朝明握紧拳头转过身,一转身措不及防迎来一个厚实的巴掌。
一个巴掌还不够,顾涛直接将嘴里叼着的烟扔向顾朝明,烟头差点在校服上留下印记。
顾朝明抬手护住额头,怕顾涛打到额头的伤口,无心再去管顾涛扔来的烟头。
顾涛看顾朝明护住自己的模样,一笑,看到顾朝明服软,积压的怒气一下就出完了,伸手拍拍顾朝明昨天被他打得受伤的右肩,坐回沙发上拿出他的生日烟吞云吐雾。
顾朝明从保护自己的手臂缝隙中看到顾涛走出厨房坐回沙发抽烟才放下手臂。
转过身,胸膛不断起伏,手臂撑在水槽上,手指用力扣着水槽边缘,任水珠浸湿手指上的创口贴。
顾涛被一个电话叫走,顾朝明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收拾客厅。
处理完客厅洗完澡,又是一个深夜。
电视关闭,顾朝明躺在划开一个口子的沙发上休息,看到手指上的伤口,自残似地挤一下。
顾涛这次不知道又多少天才回来。
也许明天,也许一个月。
顾朝明希望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