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又想起了急促脚步声,是懵逼的黑夹克。
他怀里抱着一堆照片,一惊一乍大喊着:“你们在哪里?这洞穴里还有没有人啊!”
话音再次噎在喉咙里,他站在洞口,对上了艾琳娜望过来的眼。
眼眶水雾猩红,可她面色冰冷,脸上全是泪。
黑夹克都愣住了:“艾琳娜,你,你没事吧。”
艾琳娜身体后倒,靠着墙壁,极轻地笑了两声,随后用手捂住了脸。
黑夹克:“???”为什么这个世界人人都那么悲情,显得他像一个二傻子,还是个运气不错傻乐呵的二傻子。
*
天坑并不是没有底的。
越往下,那种潮湿的海腥味就越浓重,按道理下坠应该是越来越快,可是到某个高度,反而开始减速。空中突然多出的来的阻力,让他最后安安稳稳脚步踩在了地上。四周是浓稠的黑,前方却有一道微蓝的光。
像是在指引着他前行。
林镜稳住心神,愣愣地往前面走,微蓝的光穿过黑暗像是轻盈的纱,有实质地穿过指间。道路崎岖狭窄,似乎还是在山洞里,逼仄难行,紧接着通明宽广,他到了一个很大的平地空间。
一大片蓝色的光就从某一侧山壁上,传来变换波动的光,把山洞里的钟乳石都照得明晰。太安静了,安静地只有他的脚步声。
林镜走到了那面墙前,瞳孔一下子瞪大,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扇玻璃做的墙,高十几米,宽十几米,而玻璃墙的另一边.......是海。
是蔚蓝的古生代海底世界。
肆意张扬的海百合,奇形怪状的礁石,悠然漂浮而过的水母,还有各种二叠纪已经发展成型的小型鱼类,五彩斑斓在绿色水藻里吐着泡泡。
海水折射的光也是温柔梦幻的,幽蓝色,融入黑暗里。
林镜呆呆地。
隔着玻璃望着里面。
大海也是有声音的。
浪涛声一阵一阵,带着古生物遥远又神秘的低吟。
林镜出神地想,所以,在这个副本里,陆地和深海其实是互通的吗?
玻璃那边是真实的海底世界。
上方有什么大型生物游曳而过,林镜抬起头,看到了一只鲨鱼。二叠纪鲨鱼称霸海底,这只鲨长相非常奇怪,背鳍高耸,上颚很尖,下颚却是一团螺旋凸起的牙齿。它拖着身体缓慢游过去,林镜只是愣了一秒,便马上拿起相机,对着它拍了张照片。
咔,白色的闪光灯响起,旋齿鲨也被震惊了,凶恶的眼睛看向这边。
可是隔着玻璃窗,他能看见它,它看不见他。
在这里安静等待,林镜又陆续拍了很多海底生物。
水藻分割光影,四周寂静的只有水声和他的呼吸声。一只水母从眼前飘过,澄黄色、透明,触手飘忽,林镜收好相机,福至心灵,伸出手去碰了它一下。触感冰凉,林镜无声笑一下,又张开手掌,和玻璃严丝合缝。
后面传来脚步声。
海百合摇曳生花,在一簇红色的棘皮动物里,他看到了身后的似有若无的人影。
高挑、颀长,光影落在他精致的锁骨上,又到手腕、到嘴唇,冷而遥远。
林镜触碰玻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一幕出奇的熟悉,又出奇的温柔。
跟梦里一样,温柔到他声音都轻了好多,怕惊醒什么东西。
“徐挽之?”
身后人淡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林镜站着,手摸着玻璃,透过倒影看身后的人,有些出神。
.......微蓝的光、安静的世界、黑暗、玻璃。
他微微皱眉,不过视线下落的时候,林镜一呆,眉头很快松开。
他几乎是惊喜地喊:“我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最底下是一片黄色的海葵,里面静静趴着一个黑黢黢、懒洋洋的东西。壳上画着红色的圈圈叉叉,它触角慢慢晃动,身体也发生了些演变,可不变的是迟钝、慢吞吞的性子。
当初那个被他做记号的三叶虫,时隔了不知多少万年,居然真的再见到了。
林镜忍不住笑意说:“太厉害了,不愧是我选中的儿子。天选之虫。我得照下来留个纪念。”
他已经拍过三叶虫了,但是在最后,却还是想给它拍一张照片。弯下身举起相机,林镜认真的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给它来了一套写真。
等三叶虫不满地转了个身才作罢。
贯穿了整个古生代,也是他刚开始进游戏唯一认识的生物。从寒武纪到二叠纪,漫漫多少亿年,从开局到结束,真是有始有终。
林镜扶着玻璃起身,回过头,就对上徐挽之漆黑深沉的眼。
林镜心情却异常飞扬,这才问起:“你刚才到哪去了?”
徐挽之笑了一下:“边走边说吧。”
林镜:“嗯?”
徐挽之:“时间不够了。”
林镜低头看手环上的时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雨林找了半天、又在洞里转了半天,现在手环上的数字已经到了21。
这个天坑居然是有出口的,在玻璃窗的另外一边,钟乳石掩映出一条通向上方的路。
林镜都没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也许他们心有灵犀。他进山洞闻到那种海腥味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本来天坑就是他打算最后一个去的地方,艾琳娜算是帮他加快了进度。徐挽之估计和他想的一样。
路上,林镜好奇问道:“第三次生物大灭绝是怎样的?”
徐挽之说:“地球上唯一一次大型灭绝,火山接连喷发,灭绝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生物。”
林镜若有所思:“这比前两次还恐怖啊。”
徐挽之似乎笑了一下,步伐停下,伸出手给了他什么东西。
林镜一愣,在黑暗中接过,能感受到是照片。
“这是?”
徐挽之淡淡说:“邓氏鱼。”
林镜惊了:“邓氏鱼?你现在哪来的邓氏鱼的照片?”不对,林镜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你是找到了卡尔留下来的相机。”
徐挽之没说话,算是默认。
林镜:“.......”绝了。
奇怪的情绪一下子堵满心口。明明徐挽之态度也没多热情,哪怕是暧昧的话说得像玩笑一样漫不经心,可林镜拿着这张照片,还是一下子脑袋都转不过弯来。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应,只知道出去后,一定要去见徐挽之一面,这个朋友交定了。
林镜半响,开玩笑地说:“你让我这么混,我下一把游戏没走出状态来怎么办。”
徐挽之也笑:“那就一直在我身边。”
林镜:“算了吧。”
说实话,他还是不希望下一场和徐挽之再遇。有好感是有好感,但游戏是游戏。
路曲折往上,他们走出来,出口处是那棵巨大的金色银杏树,天色变暗,已经是黄昏。
黑夹克一个人落寞地在洞门口等了半天,拍完一堆照片后,心情出奇的懵逼和孤独。
风卷着地上泛黄的银杏叶,他感觉在山洞里的一切就跟做梦一样,或者从石炭纪开始,就已经是做梦了。
花衬衫死在海里,短发女生带走了卡尔,近视男害死了另一个人,与柯灵萱同归于尽,艾琳娜也不知道怎么就出局了。
一开始潜艇内十个人初次见面就是剑拔弩张,是不是也预示了这种结局?活到最后的居然是他,一个懵逼的,没帮过任何人也没害过任何人的他。
黑夹克挠挠头,忽然洞口传来动静,他整个人惊坐起。往前一看,看到了从洞里慢慢走出的林镜和徐挽之后,黑夹克呆滞的眼眸重新有了光亮,人都像重新活了般,兴奋的手舞足蹈拼命挥手,声嘶力竭地喊:“这里!这里!林镜!这里!”
林镜也听到了声音,在橘色夕阳里,看着他的最后一个队友。
火山喷发会让地球处处岩浆焦土,进不去深海,呆在山顶也能顺利熬到游戏结束。
道路上满是杂草,最后穿过看一丛松杉林,他们在山顶找到了个洞。门口布满蕨类杂草,从上方垂落下来绿色的根叶。洞很窄,有一方大黑石,青苔很浅。刚从密闭的洞穴里出来,空气都焕然一新,带着草木芳香格外清新。
黑夹克靠着墙,出神看着外面的山川,对今天发生的事还是懵逼的,唏嘘说:“我都没想到我怎么运气那么好,啥都没干就成了最后赢家,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吧。”
林镜揉了揉太阳穴。
黑夹克憋了好久的话终于一下子吐出来:“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们会自相残杀。又不是几千分的高端局,那种局利益相关不择手段也就算了。这几十分的局,用得着昧着良心做事?”林镜喃喃:“对啊。”上一把冯浩中看他特别不爽,但也就在背后嚼嚼舌根,害人之心从未有过。
怎么这一把,每个人都扭曲得有点可怕。
黑夹克说:“幸好我三观正,不然指不定要被他们带歪。”
林镜脑海中忽然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下意识去看徐挽之。
《求生者》的匹配机制也是背后可控的吗?
徐挽之在把玩相机,神情慵懒。
只有黑夹克还在说话:“幸好还有你们陪我到最后,不然要是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待第三次大灭绝,那真的太难受了。”
林镜还没回神,恹恹回了句:“不客气。”
手环上的时间到0的时候,天光收入黑夜,随后又是一瞬间的白昼。这一回,他们在山顶,能清晰感受到大地的颤抖。板块聚在一起,张力达到了最大,岩浆在地幔处翻涌。随着一声巨响,天际一处火山爆炸。如血岩浆从山口汹涌喷了出来,浇盖在附近的森林之上,生灵涂炭,一时间巨兽的挣扎、尖叫,此起彼伏,人间地狱。
在这高高的山顶,还能看到海水的翻涌。
外面天翻地覆,洞穴内却是出奇安静。
黑夹克吐槽说:“感觉我们都快成了山顶洞人——我靠”他一下子瞪大眼:“我听到KK的声音。游戏终于结束了??”
KK的声音一般只会在进游戏和出游戏的时候响起。
黑夹克虽然是捡便宜,但是特别激动:“我要看看这回我有多少分!”他手腕上的环开始变成粉末星尘,坐在大石头上,身形模糊透明。带着很多耳钉穿着鼻翼唇环,浑身桀骜不驯的少年,这一刻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朝他们挥挥手:“有缘再见。”
林镜:“有缘再见。”他没有听到KK的声音,那估计是清算还要一段时间了。
外面火山接连喷发,一处又一处烟尘滚滚,岩浆渗入海水,无数死去的鱼尸体浮上海面。密密麻麻,大海成了尸海。黑云沉沉,紧随岩浆之后的是铺天盖地的酸雨,腐蚀着山上的草木、松杉零落,雨水点滴从门口上方落下。
林镜在这最后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一晚上的对话。
“我还好奇,你为什么那么照顾我?”
“欠你的。”
他张了张嘴,舌尖抵在牙齿上,还是问:“那个,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欠了我什么?”
徐挽之视线从相机转到他脸上,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温柔一笑,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这场游戏开心吗?”
林镜一愣,回道:“开.......开心吧。”
你别说,混是真的快乐。
徐挽之:“恩。”
酸雨漆黑,洞穴内的草木却是青翠,外面雨声嘈杂,这里与世隔绝。
林镜看着徐挽之,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心里那个疑惑都暂时搁到一边。
“别动。”
徐挽之挑眉。
林镜拿起手里的相机,举起来,镜头对着他,快速地抓拍了一张。
光线昏沉,日光未尽,遍地青苔,可是照片里的人却像是在发光。
林镜当初在海底态度多决绝,现在就多打脸,他只能掩饰尴尬地:“我看这洞里的草长的挺好的。”
徐挽之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
他往后靠在遍是青苔的石壁上,说:“骗你的。”
林镜还捏着照片呢,听到这三个字没反应过来:“什么骗我的。”
徐挽之:“我没有欠你什么。”
林镜结舌:“啊,那为什么?”对我那么照顾。
徐挽之笑意收敛,眼眸中似乎也有困惑,轻声说:“为什么?.......可能是喜欢吧。”
林镜:“......”靠啊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可能是喜欢!
徐挽之说:“或许不该用这个词解释,但想让一个人开心的心情,除了喜欢还有什么词更接近?”
他眼眸带笑问他,像是揶揄又像是真的疑问。
林镜:“.......”
徐挽之偏头,看着窗外:“三叠纪要到了。”
他的皮肤苍白到透明,唇角噙着一丝笑。
酸雨之后是冰封的大陆,等浩劫过去,冰消雪融。
林镜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陆地尽是沙漠,土地干裂。烈日炙烤着地球,烟气直冒,热浪排空。
贫瘠的土地再难容纳脆弱的生灵,可这在亿万年地球的光阴里也只是一瞬。
“你出去给我答案吧。”
徐挽之轻声说。
林镜回头的瞬间,眼前已经没有人了。
轰隆,于此同时,天空传来雷震声。地球历史上那场最为浩大的卡尼期大雨如期而至。
轰轰烈烈、气势惊人,像是要清洗旧日的一切,开启新的纪元。雨水驱散灼热,空气满是清凉,大颗的雨滴溅在地上,水花落到他手背。
林镜终于看了眼手里的照片,洗出来的......是一片空白。
从寒武纪初到二叠纪末,从海洋到陆地,这3亿年间的无数海域,好像都是他一个人走过的。
旧日图鉴,旧日如梦,刹那转眼间。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终于完成了这个副本。
其实吧也不叫副本,我这本没有所谓副本==每个世界主要是为主线故事服务的。
下个副本大概是《荆棘之吻》,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