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尽管人还没完全进了屋子,可依旧让甘宁立马坐起身,收起腿。
“没什么,书中的谬言而已。”
“书中的谬言,”苦安挑挑眉把信递给甘宁,在他侧面坐下,“说来听听?不要拆信。”
正要拆信的动作一顿,甘宁随手把信放在桌上,含糊说道:“就,《孟子》里的东西。”
“《孟子》,你怎读开这本了?”
苦安顺手拿起甘宁摊开的书卷,低头浏览几秒,知晓甘宁在哪里看的不如意了:“是‘以羊易之’?还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生,不忍食其肉,故君子远庖厨’?”
“有甚分别?”
“先说说你的想法吧。”苦安只笑不答,等着听甘宁的想法。
看这个读书人好像是一点都不介意他说这书里的话是谬言,甘宁也就大胆开口了:“我片面来讲,用羊来代替牛便是仁?牛会惧,是命,羊便不会惧,不是条命了?”
“这齐宣王不过是看到了牛的恐惧,心生不忍后换来一头他看不到的羊来宰杀,算什么仁?依我之见,不过虚伪——所谓的‘君子远庖厨’只是逃避罢了,看不到便不存在,等牛羊肉端上饭桌,不还是争着抢着吃。”
语毕,甘宁觉着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不禁挺起胸膛,看苦安要怎么回他。
“你说的不无道理,”苦安笑着卷起竹简放好,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看起来确实有些伪善,“但有些钻偏了。”
“为何以羊易牛被称仁慈之举?一是因为,在秦之前,牛是耕地的主力,百姓的粮食从土地中来,若是宰牛来吃,耕地的力量会少一分,羊则不一样。”
“既然是祭祀,有祭品便足够了。将牛留下给民用,把羊宰杀做祭品,在那时来说,便是对民的仁慈。”
不曾读史的甘宁一脸懵逼,他皱皱眉,不解道:“省去祭祀不是牛羊都可给民用吗?”
“所以是在那时来讲,不过你确实该读史了。”
苦安偏了偏身子,继续道:“二便和对‘君子远庖厨’的解释一起来说吧。我且问你,这襄阳郡内,可有你看不到的地方?”
甘宁点头:“自然。”
“若是有人被无故欺辱,你看到了,会去管,那你看不到的地方,还会去管吗?”
“......”甘宁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搞不懂,苦安究竟是在解释这句话,还是在黑这句话。
“关键在眼前,不是吗?”
“眼前?”
苦安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其二,牛在齐宣王眼前将要被宰,所以齐宣王动了恻隐之心。但祭祀是礼,礼不可废,于是他选择了不在眼前、对民来说用处不如牛的羊。”
“不在眼前,便不会生出恻隐之心,礼也无需为此废掉。”
“同理,君子为何远庖厨?因为有着恻隐之心的君子看到杀牛宰羊的场面便会不忍,你若偏要人一直看这场面,看到麻木,不再有恻隐之心,那他还会再有仁可言吗?说到底,远庖厨只是从根本上杜绝杀伐的氛围罢了。”
“可人不吃又会饿,这时即便再不忍,也要为了人能饱腹而再做出‘以羊易之’的抉择。”
听到这里,甘宁总觉得还有哪里还不够,很快苦安就又补充道:“其实,又怎会只是君子远庖厨。”
“你家中的仆从在杀猪宰牛时还会时不时念叨着希望这些生灵能原谅自己的行为,可见人虽迫于选择要做杀伐之事,但心中仍是有不忍的。”
“倘若一个人连一点不忍都消亡了,那才是没有仁慈。”
甘宁愣愣地看了看被卷起的竹简,喃喃自语道:“抉择......”
苦安听到他自言自语的两个字,顿了顿,直叹这小子的敏感:“是啊,抉择,为了多数人的幸福,有些小我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就像剿除水贼,为护一方百姓,你便要对水贼下杀手。若你不想杀生,便要想办法招安——这也是为什么兵法中,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策。”
“你可明白?”
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
甘宁咬紧牙根垂下头,为什么苦安当初明明有很多机会将他们杀掉,却还是选择留在他身边帮助他。
是他先前想错了,什么苦安不是君子,苦安才是真正的君子!比那些所谓的士族大家的人,都更配称为君子!
果然,自己此生最大的气运,便是与苦安相识了。
“我明白了。”
甘宁低声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在写那句“为人民服务”的时候,有点想哭
我的小安,被说是圣母,被说有病,被说脑回路有问题,其实千言万语也只是她心中的“为人民服务”这句话罢了
应该是我不争气,写不出她的坚持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就是小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