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殿下!”
“殿下!”
钟天青猛地睁开眼,他眼前已没了师子章,下属们惊惶地望着争渡河,双手空空。
他一瞬间扑倒江边,只见滔滔急浪,一个身影沉浮两下便被吞没。
身后传来沉沉的马蹄声,深沉厚重,足有成千上万。
钟天青没有回头,望着那湍急的浊流,纵身跳了下去。
惊呼声,嘶喊声,哭声,接二连三的落水声,似在耳边又似在天边,他在水中,才是真正的耳鸣,使尽全力挥动手脚,他缓慢的、不可抑制的、越动越向下沉。
难道他要沉于此地吗?
不,绝不可如此……他眼艰难的睁开一条缝,不远处,有一个身影像海草一样漂浮,是师子章。
他划动手臂,脚胡乱踩水,向那边极慢极慢的移动,仿佛用了一个时辰那么久,终于游到那人影身边,他伸手,拽住那人的衣襟,另一只手和两只脚使劲踩水,两人纹丝未动,甚至又渐渐沉下去。
他一急,嘴里吐出细密的水泡,不知从何处来的力量,竟然捞起二人的腰带在水中松松打了个结,腾出两只手划水,这才勉强止住下坠,手脚并用扑腾十几下,他两个艰难挪动了几寸地。
要游离此处仿佛需千里万里遥,但他憋气憋得脸涨红,眼下半刻钟也撑不下去了。
忽然之间,有人扶住他手肘,推了他一把,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接二连三又有人推他腰,推他背。他侧目,水中还飘着五六个人,竟是元宝等人,他们你推一把我拽一把,把二人拉了起来。
钟天青本来马上就要呛水,此刻也不知得了什么神力,憋足了劲,带着师子章一口气游远了。
争渡河边。
雨过天晴的清晨,格外清新安静,绵延青翠的黑石山像一幅水墨,整齐划一的云光军从山脚分叉口冲出来时,有眼尖的隐隐瞧见河边落水的身影,不胜狂喜,回身高声报给雪照。
雪照刚在进山口,拼尽十二分功力替大军开路,打开山口后,又全力稳住战局,混战中没有发现重要人物的身影,前锋队一马当先追踪,他随后追上,一路上风驰电掣,几乎将马儿逼死。
他的右手心刚被碎石崩烂,翻着红肉,方才又一路上死死拉着马缰,逼的鲜血珠往外直蹦,但他浑然未觉。
他刚勒住马,有将士转身折返,“扑通”跪倒在地,“殿下!他们跳河了!”
雪照眼望着空空如也的渡口,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他身边的济麟下了马,跑到河边查看,河水滔滔,哪还有一丝人影?
济麟回身,抑制不住的大笑:“恭喜殿下!云光军终于大捷!”
雪照已骑马来到他身后,也望着那江水。
“恭喜殿下,历来掉进争渡河里的十成里活不了三成,咱们终于把最后这点余孽绞杀干净。”
“还不能算干净,不还有三成吗?”
“即便那师子章或钟天青没死也成不了气候,辟邪大军都没了,他们又能如何?”
“南境不还有他们老巢么?”
“南境留守兵力一共不足十之一二,还分布在几十座城池驻守,相当于没有。”
“咱们这些年的战算是打完了?”
“不然呢?哈哈哈。”
“苍天有眼,天下终于要太平了!”
“恭喜殿下,恭喜殿下!天下太平!”
“太好了!”
众人互相欢笑着,高声向雪照祝贺。
雪照从河水上回过神来,仓促的挂上一个淡淡的微笑。
好,本来应是很好的。
他捏着马缰的手还细细流血。
鸟声嘶鸣,他抬眼,灰蓝的、无垠的天上飞过一群大雁,
他本不觉得天色空虚,直到此刻,才觉得天空灰扑扑,空落落,像是缺了点什么。
云光军太热闹了,有人笑,有人闹,有人约好回去先开三大坛酒,把这些年没敢喝的都补回来。还有人坚持正业,一边与旁人说笑,一边抽空儿安排人去下游搜索辟邪军余孽——即便没甚重要,也要例行搜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在此处停了一会,整个大军卸去多年紧绷的神经,像过年,又像散了魂,好不容易才收拾整齐了,慢慢返回黑石山与大军汇合。
雪照慢慢骑着马儿,直到济麟叫他:“殿下!殿下!”
他从失魂落魄里醒过来,“嗯?怎么?”
济麟望着他,似笑似叹息:“到黑石山了,大部队在此等您呢。”
雪照抬眼望,进山口的山脚下,大军层层叠叠站了一排又一排,个个穿戴整齐,面含笑容。旁边,许多衣衫褴褛的辟邪军俘虏被压着胳膊跪倒在地。
俘虏中有一个背着药箱的老人,不肯被人压倒,挣扎着喊叫:“别抓我,别抓我,我可不是叛军,我是附近镇子的大夫!”
雪照心里一动,令人将那老人带来。
老人核桃似的脸,老农似的打扮,确实不像行伍之人,一跪下就喊冤。
“将军英明,小人真不是叛军,只因叛军里有人病了,他们才抓了小人来,小人真只是大夫……”
雪照想问的就是这个,他立刻道:“他们里面谁病了?重不重?”
老人噎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道:“是个年轻人,小人也不认得。”
雪照紧着追问:“他什么模样?什么病症?”
老人回忆着,“那人看着很俊朗,但又很瘦,病症……他病症是……有孕了。”
雪照一愣,他身旁听着的将士忍不住“轰”的一声全笑了。
他也说不得自己该气该笑,“真是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