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奔出营口不足百米,前方丛林奔来一打马之人,一尘远远就看到那人褐色的着装,是信使,脸色一僵,揪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他是如此的不愿,终还是勒马停了下来,静静看着信使认出他,举信奔前:“报——”,然后下马跪地,双臂高举信笺:“启禀七皇子,宁妃急信。”
一尘高居马上,冷冷地盯着这封信笺,疲倦的脸上闪过失措,许久才拿起信笺拆开,仅扫一眼,那双粼粼黑瞳便失去了所有的光华,只剩绝望的空洞。
他拒退所有伺候进膳漱洗的侍从,下令明日之前非战事不得打扰。
他整宿盘坐于塌上,俊美的面容上,那对浓密的羽睫如等待死去的飞鸟,死气沉沉地半盖在空洞的眼上,许久不知眨动。偌大的帐篷内,只点着一盏微弱的蝇灯,因为再亮的光,都照不进他黑洞洞的心房。
桌面上,摊着宁妃捎来的那封信,上面满满一张纸的字:
“童秋山归顺,告之皇上回天乏力,大限将至,五日内朝野变天,前线当速战速决。童秋山托为母寻女,并与为母达成一致:待医治结束,童秋山带其女离开中原,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他的手动了,只见他从衣襟内掏出了一只陈旧的布袋,袋子表面覆着几块洗不掉的淡黄泥痕,里头装着一团干瘪的块状物。
他眸光微闪,细细地将它注视,好似这皱皱脏脏的布面上绣着什么巧夺天工的花纹。
拇指在那隆起的物体上轻柔抚蹭,就好像抚摸的是上好美玉。
刚收到它的时候,它并不这般寒掺。布袋本是素洁的纯白,里头塞着满满的粉白花瓣儿,柔软充实,散发着一股略清冽的薄香。
他出身皇族,什么稀罕物没见过,可这花囊,却令他整整几日念诵不下一篇短短的心经。
原本,追鹤于他只存在于薄薄信纸之中。他自小性子清冷,虽身负仇恨,却在与青灯古佛相伴的数年间了悟许多,逐清冷中又添了寡欲,唯独与追鹤的书信来往过程让他产生一种近乎奢侈的愉悦之感。
即便如此,他从来也只当他们这一段,不过是与众不同的善缘罢了。他深知以他身世,不管和谁深交皆无善果,除非深交的人非寻常之辈,而以她的性格身份,更是见光即死,所以不曾想过让这段缘超出书信之外。
可没想到,一只花囊将他苦心维持的理智轻易瓦解。
他不想承认,当他刚收到这个花囊,他胆小地不敢用手去碰它,只远远放在窗边角落,可他的嗅觉太灵敏,这么远的距离也被它的香气诱惑地忍不住靠近,直至将它放在手心,任香气充满了他的呼吸,他才任由自己淹没在内心那狂浪般的悸动之中。
他在信中说此花囊扰他一日不得安宁,实际是持续了近十日,直到花香彻底消失才缓和一些。
每每想到这花囊中的花瓣是由她的手指一片片挑拣,布袋由她的手指一点点缝制,又想到她为了让自己收下它,煞费苦心地用上了兵书上的计谋……他那封闭而枯槁的世界便龟裂出一道道缝隙,一些未曾有过的滋味与情愫由缝隙溢了进来,迅速滋长蔓延,生出了莫大的渴望。
正是这莫大的渴望,让他以最快速度跨越千里,不顾身份,不顾危险,也不顾情势不合宜,执意要见她一面。
如今这花囊变成一团腐朽之物,那个人到过他的身边又从他身边离开,他以为一切都会在他掌握之中,更以为他们会理解他对这个人的特殊感情,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何等无能,空有一身武艺谋略,连一个人都不能保护。
还是,是他生了贪念,要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