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厌厌终于有了点反应,抬头看向沈复,水亮的眸中闪动着惊慌失措。
“我是有点儿怕……”
见到她露出脆弱的一面,沈复差点没忍住揽过她瘦弱的肩膀,他撇开视线,压制心底的暗涌:“你、你怕那秃驴做什么,有我沈复在,他要敢造次,我一掌把他的瓢拍碎!”
苏厌厌一愣,接着噗嗤笑了,原来沈复会错意,以为她说净辉方丈,其实她由始至终在意的是另一位和尚。
她相信绝不是一尘师父在对她赶尽杀绝,但还是会害怕见到他。
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自弃混合着压抑的思慕而生出的一种怯懦焦虑,令她只要一思及有关他的一切,便惶惶然不能自己。理不清自己究竟是渴望见到他,还是害怕见到他之后,遮掩不了那颗早已充满罪恶羞耻念头的心。
看到她的笑容,沈复心中发热:“厌厌……”忍不住喊出她的本名。一喊出口才察觉自己的失言,若不是周遭黑暗,她一定会看到他满脸驼红的局促。
苏厌厌愣了一愣,发觉自己再不像从前那样抗拒被叫本名了。可现在她不需要再用苏厌厌这个名字了,沈复给了她新的身份,新的道路。思及于此,不由冲沈复粲然一笑:“哥,我叫坐莲。”
“既然你说你叫坐莲,便将过去所有都抛开吧。”沈复认真道:“你忘了我和你说过,我这位义妹——坐莲仙姑,是个怎样的人了吗?她曾经是一名尼姑,也曾和你这般善良隐忍,受过许多屈辱伤害,虽然现在是个小贼,却比谁都洒脱自在,能让自己快活的绝不让自己痛苦。我认为你也该学她那般,洒脱些,快活些。”说到后面,他长长吐了口气:“你和你娘太像了,都这么地傻。”
苏厌厌听了眼眶发热,冰冷无助的心底深处似有了些力量,朝他点了点头:“好,坐莲一切听哥的。”
——
在一座被呼啸的风声,以及拍浪声包围的小屋子里,一尘于一盏蝇灯前盘坐。他面前是一张被磨到发亮的小几台,上面铺着一张空白的纸页,笔墨早已备好,他却迟迟不曾落笔,因为他正沉醉于躺在他的左手掌心上,那只散发着薄香的素白布袋。
他已记不清这只物件躺在他手中有多久了,兴许有几日了,但不管他第几次拿起来端看,都觉得它比上一次还好看,比上一次更无法割舍放下。
橘色蝇灯的弱光将他半盖的双眸映出一种醉态的朦胧之光,卷睫缓缓扑扇,一丝丝痴便从眼尾随波漾出,洁白纤长的手指收拢,将布袋缓缓握住。他终于提笔蘸墨,在一张信纸上写下:“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
突然,他手中香袋不再洁白柔软,竟变得陈旧肮脏,里面软软的花瓣也变成了一块硬疙瘩。
一尘捧着袋子,满脸错愕。
不要过来!走开!它是我的!
一名抱着只小黄狗的幼童,被一群高大的侍婢团团围住,试图抢走他怀中紧护的小狗,在他华丽精致的衣袍上,有一大块较深的色渍,上面散发着一股明显的尿味。
这时,一位高贵美丽的女子轻步而来,侍婢即恭敬散开,满脸泪痕的幼童见来人,悲泣抽噎地恳求:母、母妃,初儿喜欢它,请您不要带、带走它好吗?
像是怕她不相信自己的诚意,幼童搂着小狗跪行到她脚下:初儿愿再加两个时辰做功课,只求、只求能与它在一起……好不好?
女子并无感动,反而抬帕掩鼻,厌恶地退开两步:初儿,你是你父皇最看重的皇子,却整日不思进取只爱逗狗,这也就罢了,这孽畜今日还往你身上……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尊贵的皇子?!
孩童急切摇头:不是它的错,是我!是我午睡搂它太紧,害它不能挣脱下地,才会忍不住拉在我身上……初儿这就去换衣洗浴,并叫他们将寝室清洁一遍,初儿保证以后对它严加管教……
得了吧。女子翻着白眼一挥帕子,幼童身后两名侍婢便趁幼童不备,倏然狠力将小狗一扯,随着一声尖锐的呜叫声,小狗被扯离了幼童的怀抱。
不要啊!!快还给我!!幼童大叫着去抢小狗,无奈身量太小力气不够,怎么也不能将吓得嗷嗷叫的小狗从侍婢粗鲁硕大的手中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