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疑青低下头……
将叶白汀扶正?,嘴唇若有若无,掠过了他发顶:“坐好?。”
叶白汀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扣在腰间的大手过烫了些?,忽而冷风卷着雪花吹过,周身温度骤降,这?种感觉才消失……难道是?错觉?
……
回到北镇抚司,进到诏狱,叶白汀受到了非同寻常的热烈欢迎。
“怎么回事?”他看向带头的相子安。
“还能怎么回事,你说的那个事,有门了!”相子安蹲在隔壁牢房里,看看左右,小声说,“案子啊,我找到合适的案子了!”
叶白汀立刻坐下:“说说。”
相子安:“咱们这?有个叫管乐志的犯人,他自己没?什么话说,帮贪官做假账进来的,手上沾了人命,没?想过要出去?,但他有个远房族弟叫管修竹,人非常好?,断不可能作奸犯科,偏这?人在今年,不,这?年都过了,该说是?去?年了,这?人在去?年死了,刑部判的案,你那义兄贺一鸣断的,说是?畏罪自杀,送到大理寺复核,确认无误,结了案……”
叶白汀听得很仔细,管乐志和管修竹已经?出了五服,外人眼里已不算正?经?亲戚,偏当年因某种意外,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几年,互相之间感情?很深,也非常了解,他说管修竹乐善好?施,人品忠直,头脑死板一根筋,绝不会做出贪污腐败的事,更不可能自杀。
管修竹是?户部郎中,犯的是?库银贪污罪,去?年夏天江南水患,户部拔银赈灾,到了江南发现数额不对,少了有五成以上,一层层查过来,最终查到他身上,人证物证口供,证据确凿,最终畏罪自杀……整个案子办得非常快,从江南的消息回来,户部从上到下一查,迅速锁定他,三日?内就上了堂,第?四日?疑犯自尽,不过五六日?的功夫,案子就结了,呈送大理寺复批,大理寺回复也相当迅速,案子盖棺定论,对上对下都有了交代。
这?是?贺一鸣‘大义灭亲’,升到刑部侍郎后亲手判的第?一个案子,于他而言意义重大,因过□□速及精准的断案,他还受到了上峰嘉奖,立刻站稳了脚跟,成为尚书底下第?一人,将来前程自不必说,再熬个几年资历,等尚书辞官或调任,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任尚书的有利竞争者……
叶白汀沉吟片刻:“所以这?个案子牵扯到刑部,大理寺,户部,赈灾款,水患,河渠……可能还有工部?”
“是?。”
如若这?桩案子有内情?,或干脆是?有人故意为之,贺一鸣的胆子……还真挺大。
和相子安认真交流过细节,叶白汀发现这?个案子最大的难度,是?不在北镇抚司。非锦衣卫管辖,又已结案封存,无特殊理由?不好?查问,连具体?案件卷宗,各种细节记录都无法调取,什么信息都找不到,怎么深入了解,又怎么翻案?
仇疑青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自家小仵作对窗托腮,眉眼微愁的样?子。
“怎么了?”
“你回来了!”叶白汀这?两天难得见到他人,赶紧趁着机会把这?事说了。
重点在这?个案子的办案速度,事情?一发,瞬间找到了源头,还各种证据确凿,立刻断了案情?真相,嫌疑人畏罪自杀,终审结案……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好?像条条框框都准备好?了,一定会这?么走似的。
“……就是?这?样?,你觉得这?是?个机会么?”
叶白汀除了发愁案子卷宗资料不在北镇抚司,还愁这?件事不问则罢,一问,就牵连到四大官署,刑部大理寺不可能承认自己错了,户部那边早就翻了篇,也未必会愿意节外生枝,多麻烦,工部……如果这?事因水患河渠,他们有失误,也未必乐意配合。
北镇抚司可是?孤军奋战,这?么多麻烦,怎么办?
仇疑青却眼梢舒展,眸底墨色深邃,十分满意:“有机会一挑四,岂不正?好??”
叶白汀:……
仇疑青:“省的本?使一回回分出工夫,教他们做人。”
叶白汀看着领导,不得不说,你有点狂啊。
“圣上正?在清查税赋,有新策实行,我辈清些?尸位素餐的米虫,威慑百官,正?是?助力,”仇疑青道,“若查明真相无误,案子并未判错,北镇抚司只不过白费了些?力气,不碍什么,如若有诸多内情?,有人陷害忠良,逃脱律法制裁,北镇抚司需得替当时难民,死去?的英魂——讨回这?个公道。”
领导都这?么说了,还怕什么?
叶白汀精神立刻就来了:“眼下信息太少,我们首先需要判断确定的,仍然?是?管修竹的罪行,到底有没?有暧昧,有没?有值得推敲之处。这?个案子来自诏狱囚犯管乐志的讲述,他与?管修竹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两家基本?没?交往,只是?当年因意外和管修竹一起住过几年,所有判断都带有主观情?绪,他说管修竹是?好?人,人品正?直,绝不会贪污自杀,然?人心难测,我们不能随意相信他或刑部的判罚,所有一切,都得基于证据事实……”
仇疑青:“且不必着急,等我亲去?探探再说。”
“嗯,我也去?诏狱找人聊聊,看能不能知道更多。”
锦衣卫轮休还未结束,申姜之前忙了很久,这?次春节算是?休了个长假,还没?回来上班,仇疑青一个人带着不多的人手在外面干活,又是?几天没?回来,叶白汀也没?闲着,亲自见了管乐志两回,尽量把能问的信息全都问出来,之后……
之后就没?什么事了,得等着仇疑青回来,没?事就练练骑马,在北镇抚司的大校场里溜达来溜达去?,人少的时候还能小跑一会儿?。
狗将军玄风感觉非常寂寞,回回拉着他的小车车在侧旁边,回回都等不到少爷青睐,它很忧郁,小车车就这?么失宠了吗?少爷再也不坐了吗?
相子安拿着扇子,暗搓搓靠近:“少爷不坐,还有我呀,我也很瘦很轻的……”
奈何狗子看不上他,瞪了他一眼,拽着小车车就跑了,头也不回。
相子安:……
是?的,少爷给他要到了一个小铃铛,也不算他的,他和秦艽得共用,出来院子里可以,每回只能一个人,担保嘛,算在申姜头上。虽然?百户当时并不在现场,现在也并不知情?。
狗将军虽然?走了,黑马玄光也很可爱……
相子安再一次试图靠近,可爱的玄光扭头就冲他打了个响鼻。
他抹了把脸上的口水,非常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不招小动物喜欢呢!
……
等叶白汀把骑马技术练熟了的时候,仇疑青终于回来了,带回来了一部分案子卷宗。
叶白汀翻开纸页,上面墨渍浓重,似未完全干……
“誊抄的”?
“嗯。”仇疑青接过叶白汀递过来的茶,饮了半盏,“刑部不可能自己给自己翻案,卷宗获取有难度,大理寺那边却非铁板一块,大理寺卿年事已高,不日?就要乞骸骨,周王两个大理寺少卿要争取这?个位置,当时复核这?个案子的是?少卿周仲博,另一个姓王,叫王季敏。”
就这?一句,叶白汀就明白了,不提二人谁更清正?,谁更适合上位,他们之间存在竞争,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有些?人就愿意行个方便。
只是?一部分案卷资料,办案过程中很多人都见过,不算机密,且仇疑青身份特殊,也算司法界的人,懂规矩,不会随便往外传,为什么不给个机会?
叶白汀快速翻着这?份卷宗资料,主要记录案件前后的时间线,从江南水患,到河堤失修,原本?的赈灾款没?按时按量拨到,致使灾民流离失所,三餐不继,消息报给朝廷,天子大怒,下令彻查,刑部从上到下把整个户部排查了一遍,发现最后赃款款项全流入到管修竹名?下,同时发现了暗账,和别人来往要挟甚至勒索的密信,以及,他的心腹长随,终于受不了压榨出来,说了实话,说全部都是?主人一人所为,他可作证……
账本?已经?做物证封存,无法取出,如若以后他们能找到更多东西翻案,自可根据规矩调出,查看账目内容是?真是?假,可有编造痕迹,但这?个作证的长随死了,案子结束后两个月,他突然?得了急病,没?几天人就没?了,可他的家人却走了福运,不知哪来的好?生意,发了大财,如今宅子田地都不知道买了多少。
最后,说管修竹畏罪自杀的最大证据,就是?死亡现场,是?一个密室,就在他自己的书房,门窗关的很严,外人踹门才得以进去?,发现时他倒在血泊中,腹部插着一个匕首,手上都是?血渍,根据持刀方式,刀入走向,用的是?左手,而户部从上到下,包括他家里,只有管修竹这?一个左撇子。
叶白汀重点挑出尸检格目,却发现记录的非常简单,只是?写明了检验结果,没?有更多细节。
“就这?些??”
仇疑青颌首:“足够可疑。”
叶白汀整肃表情?:“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排查?”
仇疑青眼睫微垂,指节轻点在桌面:“现在吧。”
“现在?”
“你有事?”
“倒是?没?有……”
“那走吧,”仇疑青率先起身,“正?好?今夜热闹,京城盛景相似,我们走一遍管修竹生前的最后一条路。”
“好?。”
叶白汀跟着仇疑青走出大门,才发现不对。
长街灯火璀璨,比之除夕那晚,多了更多的灯笼,街道热闹喧嚣,往华光里走,皎似月光,亮如白昼,有年轻男女在街道上穿行,女孩子手里多半都提了盏灯,小兔子,小老虎,小狐狸……不一而足。
“今夜……是?上元节?”
仇疑青见他视线呆怔,落在路边小姑娘的花灯上,顿了片刻:“你也喜欢小兔子?”
叶白汀立刻摆手:“不,没?有,我们办正?事吧。”
仇疑青却已经?从旁边摊子上买了个同款小兔子灯,递给叶白汀:“喜欢小东西,不丢人。”
叶白汀:……
他跟手里的小兔子灯面面相觑,指挥使你怎么回事,忘了出门是?要办正?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