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走后,商陆也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一?室阳光,和两个人。
仇疑青看着?小仵作把小骨头放在停尸台,它原本应该在的位置,雪白的手套衬着?纤细手指,腕间莹白光润,小铃铛簌簌作响……
“累不累?”他的声音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哑。
“还好,”叶白汀所有精神都在工作上,全然不知道对方在看什么,想?什么,“骨头的确有点少,还是得找。”
仇疑青颌首:“在找,若有新的,会?立时送来。”
“嗯。”
仇疑青看了小仵作一?会?儿,又道:“管修竹……开?棺验尸要等一?等,倒是今日已有大朝,各官署公务陆续恢复,要不要随我去户部一?趟?”
叶白汀整理骨头的手顿住。
尸骨寻找需要时间,申姜排查走访也需要时间,相?对而言他现在没?有那么忙,可是直接去户部调查……是不是太嚣张了点?没?凭没?据的,不怕被人打出来吗?
仇疑青:“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叶白汀当即回身,摘下手套,“有指挥使在前,谁能伤得到我?”
仇疑青表情淡定:“你知道就?好。”
“等我一?下。”
叶白汀重新洗了手,低头看了看身上衣服,没?什么不对,还挺合适,闻了闻也没?有什么停尸房的特殊味道,干脆就?没?回去换。
仇疑青把毛绒绒的大氅拿出来——
叶白汀接过去,自己给自己披上,自己给自己系带子:“多谢指挥使,我自己来。”
仇疑青手滞在空中,良久,空茫掌心才握成拳,负到背后。
走到院子里,仇疑青叫来玄光,刚要伸手去揽小仵作的腰,小仵作已经从后面借来了一?匹马,以相?当熟稔的姿势骑了上去,还笑眯眯摸了把马脖子:“我已经学?会?骑马了,指挥使忘了?”
仇疑青:……
他回头过,和黑马玄光大眼对小眼。
玄光第一?次和主人发脾气,退了好几步,打了响鼻,拱了拱在枣红马上的小少爷,少爷不为所动,它气的去咬那匹马的马尾巴。
为什么少爷要骑别的马不骑它,是它不帅了还是不快了!就?它这腿,这腰,这毛色,跑起来的英姿,别的马谁能比得上!
和狗将军玄风一?样,玄光作为指挥使的马,脾气又野又强,在后院那是一?霸,哪个马敢惹他?那匹枣红马连退了好几步,害怕的想?要跑。
它身上可驮着?叶白汀呢!
仇疑青把玄光拽回来,按了按它的马脖子:“……安分些。”
玄光那叫一?个委屈,甩着?头和主人告状,不是它要搞事,是别人抢走了它的小少爷!
仇疑青……仇疑青都懂,他现在就?很?想?知道,是谁今天那么闲,借马流程走的这么快。
玄光今天没?有载到少爷,不敢对少爷发脾气,也不能对那匹枣红马发脾气,那马一?看就?很?怂,吓着?了伤到少爷怎么办?它就?只?能跟主人别扭别扭,反正主人皮糙肉厚技术又好,不怕的!
于是这一?路上,玄光一?直在撂蹶子,忽快忽慢,忽然转弯,又忽然急停,方向没?错,也不会?伤到路人,明?显是很?有谱的,但就?是不好好走路,仇疑青被它连累的,一?点懒都不能偷,腰身绷的紧紧,屁股都离开?马背了……
玄光不爽的甩尾巴,都是你都是你!就?是你的错!一?定是你天天板着?个臭脸,惹的小美人不爽快了,连累的我都不能载了,我喜欢小美人喜欢小美人!
小美人第一?次骑马上街,注意力高度集中,时刻都在回忆技术要领,这么做对不对,怎样能更好……都没?时间看玄光。
仇疑青就?辛苦了,一?边要驯下面不听话的野马,一?边还要注意自家小仵作,别不小心再摔了。
好在指挥使骑术超群,经验丰富,收拾自己的马还是没?问题的,还能看到小仵作独坐枣红马上,攥着?缰绳的紧张,听到那一?阵阵清脆又悦耳的铃铛声。
可惜那点声音有点远,不再被他覆在掌心。
很?快到了地点,二人下马。
叶白汀视线滑过户部官署大门上的牌匾,看向仇疑青:“还挺大的。”
仇疑青:“嗯。”
叶白汀凑过来,小声问:“今天需要我怎么配合?指挥使可有章程?”
对上自家仵作亮晶晶的眼睛,仇疑青眸底微缓:“自如便可。”
“好啊。”叶白汀看着?大门里空旷的庭院,跃跃欲试。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很?自然,没?有隔阂,无话不谈,仇疑青微皱的眉心便又淡了些。
玄光有些躁动,急的拱仇疑青的胳膊,小少爷都没?看它,一?眼都没?有!以后都只?能这样了吗!
仇疑青抚了抚玄光额头,不知道是对它说,还是对自己:“不要着?急……别急。”
户部门房很?快迎了出来,一?边着?人跑腿向里面上官禀报消息,一?边赶紧派了人过来安置马匹,很?快,两个人就?被请到了官署花厅。
锦衣卫指挥使这个级别,过来招待的当然不能是小鱼小虾,很?快过来了一?个年近不惑,方脸粗眉的中年男人,正是户部侍郎,赵兴德。
“指挥使驾到,咱们户部可真是蓬荜生辉……尚书大人外出,倒教下官讨了这个机会?,能和指挥使一?叙,还请指挥使别嫌弃,不吝赐教啊!”
赵兴德堆着?笑脸过来打招呼,看似小心翼翼,马屁频出,实则说话间带着?些阴阳怪气:“不知指挥使今日因何驾到?我处小小庙堂,可不敢得罪您,您之前办咱们的人,可是连招呼都懒的打呢。”
叶白汀这才想?起来,之前办过的石蜜一?案,有个嫌疑人名叫徐良行,靠着?妻子马氏在外边‘巧立名目’,以‘夫人外交’之名,行脏污恶心之事,徐良行也不是什么好鸟,站在妻子背后,揽尽了便宜,仕途顺畅,人却精明?的很?,脏事一?点不沾,都是妻子的错,跟他没?关?系……
那一?案凶手不是徐良行,仇疑青仍然找到了很?多徐良行贪污受贿,阴私害人的其它事件,其它证据,直接把人给办了。
这徐良行,当时便是户部侍郎。
不过赵兴德这阴阳怪气功夫……叶白汀看了他一?眼,明?显不到位,怨气都能从肚子里冒出来了,真真比不上东厂的公公。
仇疑青就?更淡定了,垂眼呷了口茶:“所以,赵大人还不速速感?谢本使?”
赵兴德一?愣:“啊?”
仇疑青放下茶盏,一?派‘教教你规矩’的语重心长:“若不是本使把徐良行办了,空出了位置,赵大人也捞不着?这个户部侍郎。”
赵兴德:……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能走到这位置,是本官的本事,为什么要感?谢你?感?谢你不挑食,哪天心情不好的时候,把本官也办了么!
叶白汀差点忍不住笑,视线悄悄朝仇疑青看了一?眼,提醒领导,悠着?点,别把人给噎死了,回头没?地方问事。
房间内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不过在官场混迹的人,日子久了,都有些厚脸皮,粉饰太平的本事,赵兴德假装刚刚那一?刻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堆起微笑,问:“不知指挥使这次前来,有何要事?”
仇疑青:“没?有要事,你这户部,本使还来不得了?”
赵兴德:……
仇疑青刺够了人,见好就?好:“万尚书缘何不在?”
赵兴德开?口就?更弱了些:“这年一?开?,公务就?多了,尚书大人在外忙碌,实不知指挥使驾临……”
他这话说的自己都没?自信,叶白汀当然也看出来了,一?个字都不信,看来这位户部尚书万大人,公务繁忙是假,翘班摸鱼是真。
“指挥使是圣上亲选之人,能力卓绝,户部无人敢不敬,有任何事,尽可放心道来,下官等一?定好好办……来来,指挥使,尝尝咱们户部的茶,也不错的。”
赵兴德觑着?仇疑青神情,一?边说话,一?边往叶白汀身上瞟,眸底探究意义非常,还并不是很?尊重的那种。
见仇疑青良久没?说话,就?坐在那拗造型,打造出逼人气势,叶白汀想?了想?,道:“我们此?来,是有些事要了解,需要户部诸位配合。”
赵兴德看都没?看叶白汀,虽是笑着?,嘴角往下撇,好像被谁怠慢了似的,和仇疑青说话的语气也带了似有似无的抱怨和调侃:“都说北镇抚司规矩森严,没?想?到指挥使也有这等兴致。”
呸!兴致屁兴致!
叶白汀哪能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把他当什么人了,又把仇疑青当什么人了,出门办事还要带个小情儿是吗!
他只?是想?当个称职的传话筒罢了,领导有领导的威严,属下也要有属下的眼色,你赵兴德提起户部尚书不也是这个调调吗,怎么,你可以,别人就?不行?
见小仵作眼皮一?下子耷拉下来,仇疑青眯了眼,看赵兴德也哪哪不顺眼:“本使还以为,能坐到这个位置,赵大人至少还有点脑子。”
赵兴德:“啊?”
仇疑青:“还是多学?学?为人处事的好,祸从口出,赵大人当为自己性命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