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习习,前几天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天空被洗涮地干净透亮,几颗星星悬挂在天上,闪着。
从顾景辞的住处到她家,几乎是跨越了整个南城,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两个城市的边缘,可他还是在这个深夜,很突然让人没有任何准备。
就这样出现了。
阮卿在家里随便抓了一件外套,穿上以后才下楼,十月中旬的深夜是有些许凉意的。
她没有很快跑下去,虽然知道顾景辞在下面等她,但阮卿还是走得很慢,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从家里下来其实不太远,但是走向顾景辞的每一步。
她都在认真考虑。
十分钟后,她站在顾景辞面前。
男人站在一棵老树下,那棵树已经落了三分之一的叶子,可旁边另外一颗还朝气蓬勃,他一直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动,虽然很远就看到阮卿的身影在靠近。
但顾景辞一直在安静地等待。
直到她真正的,跟他只有咫尺之间的距离。
安静的小区里,只有风吹动树叶窸窣的声音最为清晰,剩下的就只有两个人很轻的呼吸声,他们都把呼吸放得很轻,生怕吵到了什么。
良久之后,阮卿忽然伸手,猝不及防之间,她抱住了眼前的人。
顾景辞的身形猛地一顿。
和当初的感觉一样,又和当初的感觉不一样。
阮卿一开始没动,她抱了一下,随后手也在放在他的腰上,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我们的故事。”
是从她喝醉了酒,不小心抱了顾景辞一下,她吃了顾景辞的豆腐,虽然不是故意的。
“可以算是从这里开始的。”顾景辞的声音很沉,“但没有这个故事也会一样。”
就算没有这个故事,他也会认识阮卿,也会来照顾她。
他依旧会为了这个女孩心动的。
阮卿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额头放在上面,她轻声低念:“我也很想。”
“很想见你。”
阮卿的话音落下,她倏然感觉到自己被揽进了一个怀抱,顾景辞像是等她这句话等了很久,一直没有动作,一直在等她的回答,现在终于等到了阮卿的回答,顾景辞才回应了她。
顾景辞的手臂很用力,男人的手臂肌肉流畅,她曾经就想过如果这个人伸手抱住自己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被他死死地圈在手臂中,压在他的怀抱里,两个人的心似乎都快贴到一起,能感觉到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心跳,还有对方的心跳,所有的一切感官都会更为清晰。
味道,心跳,触感。
“抱歉。”顾景辞说,“我曾经以为人类的一切感情都是可以控制的,虽然情绪是不能改变的,但很多心情一定可以自己进行心理调剂压制下去。”
不允许自己开心就从大脑里寻找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不允许自己悲伤就从大脑里寻找一些快乐的事情。
他曾经这么认为的。
人的喜怒哀乐无法遏制,但在表面上可以自己调节和加以控制,不想让别人看到情绪可以压下去。
但是现在顾景辞忽然明白,想念是无法控制的感情。
这种情绪不同于喜怒哀乐,喜怒哀乐只是单纯的某一种情绪,但是想念不是,它会掺杂在这四种感情里面。
他开心的时候会想到阮卿,会想把这份开心的情绪告诉她,把生活的琐碎、自己的小确幸,都告诉她,所有的细节都包括:他生气的时候也会想到阮卿,想伸手抱抱她,这样好像所有的怒火都会被浇熄。
他难过、不开心的时候依旧会想到阮卿,想跟她倾诉这份情绪,想在她的笑容里把所有的悲伤情绪都赶走。
所以他这半个月以来,明明随时都在经历不同的心情,却无时无刻都在想念。
顾景辞这次彻底认输了。
他输给了自己的本能,不管怎么样控制都无法压抑下去的本能欲望。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阮卿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颤,像是什么宝贝失而复得那般,那是她第一次见顾景辞情绪失控,在此之前,阮卿也以为顾景辞的自控力、调节力无人可比。
任何事情,他明明都可以温柔地一笑了之。
她冒犯到顾景辞的时候,他虽然有不适,但从未表现出任何的恼怒;她跟顾景辞讲开心的事情的时候,他好像也不会裂开嘴大笑,一直都是很有涵养的翩翩绅士。
就连顾景辞对樊安安感觉到不悦的时候,也从未动怒。
他身上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那种隐忍和良好家教的涵养,看到谁都可以礼貌微笑。
所以阮卿以前从来都是无法想象顾景辞失控的样子。
阮卿安静的被他抱着,没动,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十分沙哑,比平时里更多地染上了几分爆发感。
“可是我太想你了。”
“想到我整个人都快发疯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的程度,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清醒的时候还是梦境的缠绕,全都是阮卿的身影,她笑也好哭也罢,闹腾的时候也好安静的时候也罢。
每一刻都在他的脑海里,深深地镌刻。
阮卿的手收紧,她紧紧地抓住顾景辞的衣服,眼睛有那么几分湿润,她很轻地说:“对不起。”
“考虑了这么久。”
“可是我还是没有得到一个百分之百肯定的答案。”
“我以前就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很大,不仅仅是年龄,更多的是阅历和身份的差距,你看看我,我真的很普通,把我扔在大街上都能找出无数个跟我经历相似的女孩子。”
“家庭普普通通,只能算得上生活不辛苦,家里或多或少有些矛盾,会跟家里吵架,有时候也觉得父母不可理喻。”
“从小就在各个领域做着尝试,可是好像从来没有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偶尔有一两件喜欢的事情,又因为有些原因错过了。”
“高考后没有选择自己最喜欢的专业和大学,被现实打败所以屈服了,想着走一步算一步,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可是还是会觉得遗憾,越往后走,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当年要是做了另外一个决定就好了。”
“工作后会遇到很多不顺心的事情,潜规则的职场,和一些不公平的待遇,甚至是职场上的骚扰,犹豫和不甘心,自己难以做选择,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屈服于现实还是放手一搏。”
“包括到了现在,我依旧还没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人生位置。”
阮卿微微抬眸,嘴角有几分自嘲的无奈,她说:“所以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存在。”
“而你,是我的对立面。”
上面说到的那些事情,顾景辞似乎都没有过,她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而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好,就像她在顾景辞家里看到的那些奖项。
他一点都不普通,他是放在人群中就会耀眼的存在。
顾景辞听着,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上,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萦绕着,就像怎么都理不开的情结。
“你没有的东西,我都有。”他轻声叹息,“那不是很好吗?”
“你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不甘,交给我不就好了吗?”顾景辞松了手,他跟她拉开距离弯下腰,“因为我爱你,我的一切都会属于你的。”
“这个世界上或许是有一部分东西需要相似,但更多的是合适,你的空缺我来弥补。”
“而作为交换,我的空缺也由你来弥补。”
“我…”阮卿敛了下眸,有些疑惑,“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弥补你的吗?”
“当然有。”顾景辞毫不犹豫。
“你自己的闪光点,或许你自己很难发现,你很细心,也很会照顾人,其实有超出自己年纪的想法和思考,或许你曾经犹豫过,但你依旧很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
能走出那一步是很难的。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无法做到。
“并且,你也告诉了我,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难过了、哭过了,可还是会充满朝气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人其实是一种很容易被负面情绪打败的生物,一条差评对心情的影响程度大过于一千条好评,回想起来的时候总是那根刺卡在心里。”
“可你不太一样,你跟别人相反。”顾景辞轻声笑了笑,“你会更多看到美好。”
充满元气、精力着眼于美好的人,身上散发的其实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因为我觉得如果太在意那些不好的事情,其实是对生活中开心事情的一种不公平。”阮卿说。
“道理大家都懂,能不能做到确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景辞又往下弯了腰,他伸手,很轻地碰了一下阮卿的鼻尖,他说:“这就是你,那个你觉得很普通,却又不同的你。”
你或许觉得你平平无奇,但其实你身上有很多自己看不到的鲜活。
每个人都有他绝对的特别。
阮卿愣着,被顾景辞牵起了手,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掌心感觉到顾景辞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一次又一次跳动在她的心上。
“你能弥补最多的空缺。”
“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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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上空着,一直没有住人。
接近三十年,顾景辞也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太多的事情,这颗心装不下别人,他也没有任何急迫。
可是后来有一个人,像个小精灵一样,她穿过层层阻碍,突破迷雾,在枝叶茂盛的森林里精准地敲开了他的门,在外面探着头,在起雾的窗口给他画画。
顾景辞终于给这个人开了门,灌进来的却是一阵风。
小姑娘似乎也被那阵风吹跑了,她看到了屋子里所有的陈列,忽然觉得这个黄金屋自己不能住进去,她觉得那里太高贵,自己应该回到破旧的小木屋。
于是顾景辞的这颗心忽然空荡荡的,整日整夜地日晒雨淋,一直开着,等着那个人住进来了再关门,可是他等了很久,好像这个世界都快腐朽了,小精灵还没回来。
“我或许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顾景辞说着,又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那些都没关系。”
“因为我会来的,我会来到你身边的。”
“只要你点头说好,只要你愿意。”顾景辞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你要相信我,你担心的那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要相信顾景辞。
其实只需要相信顾景辞。
“我。”阮卿又沉默了好几秒,“我希望的爱情很完美,很童话。”
“我希望跟一个人恋爱,从一开始到最后,一点也不要改变,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这些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