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雪笙便在这时出现。
他的年纪在二十岁上下,穿着一袭半旧的天青色儒衫,浓眉大眼、方口阔鼻,观之有浩然正气。
如果说医续断和皇甫小狐狸是“陌上人如玉”的俊逸郎君,这位孔生便是“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忠直斗士。
秦素问砸吧嘴,仰脸看皇甫云和他寒暄。
“是我来的不巧。”孔生有些不好意思。
“还不曾开宴,哪里不巧?”皇甫云把人拉着往席上走,安排他坐在自己身边。
“这位小先生是我刚拜的老师,这是他的书僮小秦。”
孔生见上座的人年纪尚轻,心中微感诧异,忙拱手与他见礼,“英雄出少年,小生实在惭愧。”
他是儒圣的后人,气息较旁人有些不同,医续断多看了两眼,颔首算作打招呼。
后世的圣人与洪荒的圣人不可同日而语,但大小算个人物,余泽荫佑子孙也是常事。
只是这位孔生,是命犯桃花的面相呢。
两间客房都是雕梁画栋的精致华舍,秦素问不确定是真的还是狐狸幻术变的,偷着把房里摆设挨个摸了一遍。
等她拿着课业去隔壁寻医续断时,便见他披着宽松的单衣,头发还沾着露泽。
杨贵妃在华清池里洗完澡,大概也就这个模样了。不同的是,这人还有些高岭之花不容攀折的冷意。
医续断瞥她一眼,伸手把那几张大字接过来。
“小狐狸无心科举,只学学诗文酬和。你呢?”
秦素问被他问的一懵,“我、我能干嘛?”
在她的那个时代,读书扫盲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依据这个本能,秦素问撒娇让兄长教自己识字。
但这要说读书用来干嘛……
这个世道又不容许女人去考科举,她装个小书僮还成,以后难道还去欺君?
她想不明白,医续断便道:“那就诗词连着四书五经一起学吧。”
秦素问不算求知若渴,但对此也不抗拒,只苦哈哈道:“抄写的课业能少一点吗?”
医续断抬眼觑她,“你把馆阁体练好,便再也不让你抄书。”
馆阁体是专为科举而制的字体,秦素问好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这一点常识还是有的。
她心里有点发慌,从小包袱里翻出陈生的路引和文书。
兰若寺初遇那晚,陈生被小倩害死,他便把这个东西交给了她。
有了这些东西,冒名顶替陈生并不难。
“我、我是不是印堂发黑,还是有文曲星高照?这是福还是祸,会不会死……”
她吞吞口水,巴巴凑到医续断面前。
她的眼睛大而圆,瞪着两颗黑水银丸似的眼珠,看起来怪可怜的。医续断从怀里取出龟甲,放入三枚铜钱,推到她面前。
“晃一晃,倒出来。”
秦素问抖着手照做了,死死盯着桌面上那三枚铜钱,看不出个所以然。
“公、公子……”
她的身量本就比同龄人娇小,人又格外的瘦,巴掌大的小脸嵌着两颗大眼珠,仿佛一只小冻猫子。
医续断难得生了恻隐之心,“并不是什么大劫,你安心便是。”
只要不是魂飞魄散,总能挽回。
他的目光沉静而笃定,秦素问惶惶不安的心神一下子被安抚住,又高高兴兴地翻看起陈生的身份证明。
“陈、启、文……”
孔生和皇甫公子同榻而眠,两人都没有困意,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联诗集句。
“我无意科举,只跟小先生学些风花雪月的雅事。”皇甫云翻个身,“他的书僮倒是想下场的样子,你要不要旁听几日?”
孔雪笙囊中羞涩,原本是在普陀寺里为僧人抄经,以此换些银钱。他与皇甫公子偶然结识,两人很是投契,这才在他的邀约下住到了这里。
原本皇甫公子爱他诗才,想聘他做个馆师,如今有了那位公子来教,他也不好张口提及。
比起钻研学问,他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赚些钱银度日。
读书人历来清高,羞于开口言钱,孔雪笙咽下心事,轻轻应一声。
“还是要问问那位公子的意思。”他躺平了身子,心里倒盼着医续断拒绝。
这样,他便得空去寺里抄经了。
皇甫云不知道他的心事,把读书上进暂放一边,转而谈起另一件事:“自从上回应承下你的终身大事,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思量人选。”
孔生红了脸,想起香奴茜红的罗裙。
香奴由皇甫太公养大,名义上是侍女,却并不是奴婢。她的琵琶极好,腹中又有诗书,而且知情识趣……
皇甫云苦思半晌,忽而翻身坐起:“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