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门。
这或许也是从未有过的场景,一门之隔,外面黑压压的魔军,里边天兵密密麻麻的严阵以待。似乎是数日前魔界外对峙的场景直接换到了天门外。
平日淡微祥和的风与云霭都似乎沉凝起来,只剩一片死寂。
裴夜深黑的衣袍垂落隐在一团氤氲的仙气里,他一副淡冷的模样伫立在那,不见焦灼与戾气,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夕阳下沉,浮云被染成焦黄,一片浓烈霞光里,他那双冷淡的眸子里的黑越发浓郁,无尽的威压自他身上逸出,整个南天门前气氛瞬间便紧绷到极点。
对面自是时时注意着他的动作,君烨仙力自兵器凝出,他身后的众将亦齐齐凝出仙力竖起屏障。
黑色魔气滚滚撞上流光烁烁的仙障掀起巨大的气波,天地都为之震动,两边的兵将掀倒一片。眼看着第二次交锋即将落下,忽然一道精纯凌厉的白光落下,击在裴夜精纯的魔气之上。
“都住手——”
强劲的气波再次震开,掀倒一片。随着声音落地,华清的身影也现在南天门前,对裴夜道:“不要让灵溪的努力都白费了。”
裴夜没有看他,他目光落在华清驾住的林溪身上,她很虚弱,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她冲他笑了下。
裴夜脸色更加阴沉了,周身凛冽的威压再次逸出,字字凉到极点:“他们把你怎么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天界搅个天翻地覆。
林溪叹了口气,她其实很累很困,就是怕他失控才强撑着,现在看来只有等离开天界才能好好睡了。她低声跟华清说:“让我出去吧。”
华清看向君烨:“都撤了。”
君烨纵使万般不情愿,可是也别无他法,只能撤了屏障。华清扶着林溪刚跨出一步,就迎面一阵风来,林溪只觉鼻尖盈来熟悉的冷香,下一瞬她已经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背后传来兵器齐齐竖起的声音,林溪仰头只能看见裴夜冷白的下颌,怕他真以为她被惩罚了,在这里动起手来,林溪用力踮脚,环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道:“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费了点力气,不是因为他们怎么样。”
然后软软的挂在他身上,鼻尖轻轻蹭了蹭他。
裴夜揽在她腰间的力道收紧,另一只手抬起掌着她后脑轻轻扶着,直到这一刻真真切切将她抱在怀里,他的心神才稍稍放松下来,浑身上下沉郁得仿佛随时打算灭世的肃杀淡了些。
跟天界这些道貌岸然的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裴夜冲华清略微示意,打算带着林溪撤离。正这时,成群仙鹤偏飞而来,清啼之音回荡在悠悠云间。
“天君到——”随着一声落下,天兵们齐齐俯首行礼,分列出一条道来,天君的仪仗便出现在眼前。
数日未见的离渊亦在天君身边。
林溪犹豫了下还觉得做戏做全套,有始有终的行个礼为好,可她刚回了个头,就被裴夜摁住了,他目光沉沉的看向天君,语气无礼又不善:“还有何事?”
还有何事?天君心底冷哼,若不是此次是打着联姻的旗号,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弄到两军对峙的局面,他怎么会出面?
“婚配乃大事,短短几日我天界尚未全了礼节,不知魔尊为何如此心急?”天君神色端庄威严,若此番叫他这般将人接走,只怕众人会以为是他怕了魔界。
“天君不该心知……”裴夜正要讥讽回去,林溪强行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礼道:“灵溪本就是戴罪之身,君上慈悲为怀不予追究,是灵溪之幸,苍生之幸,断不敢在奢求天界全以礼节。魔尊之所以心急,也是因一开始灵溪对天界的误会,我们约好十日为期,他是因担心才会贸然动手,造成今日的局面。一切都是灵溪之错,还望君上恕罪。”
她一番话把天君高高捧起,认错又认得爽快,所言皆在情理之中,同时亦全了天界的颜面。天君脸色稍稍好了些。
裴夜垂着眼睛瞧她,唇角紧紧抿起,显然很不喜欢她这种说法。
林溪只能悄悄的把手藏进他长袖里,一下一下的捏着他的手指,安抚他。
“朕看你们似是一刻都不能分开,既是如此,朕也便遂了你们的意,免得再生出什么误会来。”天君顺着台阶下来。
林溪偷偷扯了几下裴夜的袖子,他才不情不愿开口:“如此多谢天君体谅。”
这下,天君的神色彻底舒展了:“今日众仙家齐聚,数万天兵驻守,便是我天界为灵溪上神的送亲之礼。”
这算是抬得很隆重了,裴夜也收起些不情愿,道:“我魔界众将齐出,亦是为迎接灵溪上神。”
两界之主如此发话,原本一触即发的大战便无声消解了。
直到这时林溪压在心底的一口气终于悠悠的吐了出来,她最后又向天君,以及她名义上两个师父行了一礼。
魔兵停驻之处一片茫茫魔气,大军回返,战旗猎猎,铿然煞气在缥缈洁白的云间浮游。裴夜带着林溪转身。
许多人的目光都在那二人身上,自此那位在天界流言颇多的尊上的徒弟便成了魔族的魔后。华清收回目光看向离渊。
从始至终,他未发一言,神情淡漠,一如既往。可华清知道并非如此,自神机阁出来时,首先遇到的就是离渊。即使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想要阻止,甚至想要像天君一开始觉得交不出人时所想的那般一力担下所有。
若非华清说灵溪已知晓她自己身上的秘密,且差点为净化神器神魂湮灭,只怕现在又是另一番局面。
说到底,离渊其实还是想要护住灵溪。等天君见到神器反应过来,天界对灵溪来说才更危险。
魔军渐远,众魔之间,那抹白偏然若雪。眼看着二人即将消失,忽然众仙之间窜出一个身影,大声喊道:“灵溪上神,请留步!”
声音清脆尖细,极有穿透力。众仙家几乎都被吓了一跳,那头裴夜和林溪也停下,回过头来。
只见云舒月拨开人群有些狼狈的扑跑出来,见把人叫住,她才慌忙跪下朝天君行礼,请罪道:“君上恕罪,小仙自知不该在此场合插话,可怕只怕此时不说,便再无机会,以至酿成大错!”
天君对云舒月这种心机深沉的女子向来不喜,更因为神器之事厌恶于她,本想等今日之事后悄悄处决了她,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既然知道不该插嘴就不必插!”天君怒道,可不等他继续发话,一直憋着闷气的君烨上前一步道:“父君,听她所言似乎确实是极为紧要之事,不如暂且一听,也不妨碍什么事。”
一个打岔的功夫,云舒月迅速开口道:“魔尊对灵溪上神绝非真心,他不过想借上神来对付尊上罢了!断不能上了他的当啊!”
她这番话说的大家着实莫名,可是知情如华清君烨的已经知道她意欲何为了。君烨眼中划过一丝狂喜,及时打断欲阻止的华清,道:“上神怎么了,难道是真有什么内情?”
话到这个份上,天君也不好再阻止。他神色不大好看,内心却自有一番计较——云舒月明显是要扯出尊上对灵溪生情一事,借此机会能刚好能弥补之前被打乱的计划,可会不会影响到那二人?毕竟现如今,这姻是不得不联了,而且联姻的好处明显更大。
不等他计较完,云舒月朝着林溪哭诉道:“上神,你曾向我解释过八百年前你刺我那一剑并非有意,以前我不信,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确并非有意,你是被人控制了心神,那人就是你身边的魔尊裴夜!”
林溪在她开口的时候就觉不好,低声对裴夜说“我们先走”,裴夜亦不想再逗留,可他们离去的速度哪有云舒月说话快,只踏出一步,那些话便全部传入了耳中。
裴夜的步子生生顿住,握在林溪腰间的手也随之一僵。
林溪闭了闭眼,真是从未有哪一刻觉得云舒月如此讨厌过。她之前因为一年之誓说过“绝不会爱上伤害过自己的人”这种话,裴夜本就执拗,他虽不会放她的手,可是保不准会伤害自己,就像那晚幽潭里他所说,让她刺进他的心脏,掏出那颗心来。
“我们走吧。”她再次重复。
裴夜未有看她,他低垂着眼睫,将深黑眼底的情绪遮盖住,声音里透着艰涩的沙哑,问她:“你害怕这是真的——若是真的,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