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沉默地等待着。
大家所处的层次都差不多,谁的消息渠道也不会比谁更灵通。
只是李兰德毕竟在宁州经营多年,人脉还是更广一些,是他的手机先响。
拿起来看了片刻,李兰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然后开怀大笑起来。
“兰德?”方卉看着丈夫笑得失态,已经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弄得有些麻木了。
“哈哈哈,那个姓阮的……编故事骗我们呢……”李兰德揉揉笑疼了的肚子:“我公安系统的朋友查了,今晚宁州根本没有一个年轻女人烧炭自杀!”
“真的么?”方卉又惊又喜。
“我让他反复确认了三遍,没有自杀身亡的报告。”李兰德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宁州四十多个辖区,杨队一个个亲自去问的,最下面的乡镇派出所都没遗漏……要不然早就知道结果了。”
“哎呀真是……”方卉拍着心口:“吓死我了,这次可是欠了杨队一个天大的人情,今天都这么晚了,查这个蛮难蛮难的。”
这个消息石破天惊,小一辈的年轻人面面相觑。
“所以……我们被阮长风骗了?”李白茶疑惑:“没有王敏这个人?”
“可他编这么长一个故事有什么用呢?”李绿竹也挠头。
徐晨安只是抬头,头顶绘制了兰花的吊顶考究典雅,意识混沌间看花瓣似乎在缓缓流动——所以杰西卡没有死么?
那她究竟有没有怀孕呢?
有没有被糟糕的家庭剥削?
自己离开之后,她还能获得幸福吗?
徐晨安按下手机重拨键,再次获得了“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回复。
离家出走后……她又去了哪里呢?
方卉紧紧抱住李绿竹,喜极而泣:“绿竹太好了,她没有死,所以你没事了……”
李绿竹抬起沉重的眼睛,他的眼睛原本长得很好看,眉弓高睫毛长,可如今凹进了眼眶深处,却显得更加憔悴黯淡:“可是,那件事已经被外人知道了……”
“何止啊,”李兰德冷哼一声:“随便编了个故事,就从我们家身上套出一堆把柄来。”
“那他以后要是拿今晚的事情威胁我们……怎么办?”方卉立刻转喜为忧。
“我又继续拜托杨队调查这个阮长风的底细了,”李兰德眼神阴鸷:“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会为了今晚这个故事付出代价的。”
“也许只是个恶作剧……”方卉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这个阮长风绝对别有用……”李兰德还没说完,突然被人打断。
“我知道他的目的。”李白茶站起身,细长的眼睛凝视着父亲:“爸爸还没有看出来么?”
李兰德下意识摇摇头。
“他随便编一个故事,就能从我们每个人身上挖出了这么多丑恶,那在我们没注意到的时候,又无意中伤害了多少人?”
李白茶遥遥指着玄关处的牌匾,冷笑道:“父亲,这就是积善之家!”
李兰德被激怒了,指着女儿骂道:“混账东西,把你养这么大,倒向着外人了——”
李白茶眼中一片雪亮,没有说话,哒哒哒哒地冲上楼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从她房间里传来。
方卉给李兰德顺气,柔声劝慰:“茶茶今晚受的打击太大了,她是个善良的孩子你是知道的……你该多给她些时间……”
李兰德只是摇头不语,连连叹气。
几分钟后,伴随着叮铃咣当的巨响,李白茶拽着一个三十六寸的巨大行李箱,连摔带扔从二楼下来。
一番体力运动让她平素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她看着父母,喘着粗气宣布道:“我要搬出去。”
“现在?”方卉惊得瞪大眼睛:“这么晚了!”
“对。”
方卉冲上前去和她争抢行李箱:“茶茶,妈妈知道你心里委屈,今晚的事情谁都没想到,大家都有点失控了……你就算非要搬出去,也等天亮了再说好不好?现在出去真的不安全——”
李白茶力气还是比瘦弱的母亲大些,两人拉拉扯扯还是向着大门的方向的。
“茶茶你冷静一点,妈妈明天陪你去看房子……”
李白茶突然松开行李箱,方卉的力量一瞬间落空,险些被带得摔倒。
“我二十七岁了。”她说:“你们仍然不相信我能靠自己活下去。”
李兰德拍案而起:“你要真想独立,明天就别来公司上班了!”
“我明天就开始找工作,当然不会再拿李家的一分钱!”李白茶略略抬高下巴,环视众人:“阮长风今晚是不是引了《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开头?”
“每个人生来拥有的条件不同那句……”方卉呐呐地松手。
“那我引用结尾吧,算是有始有终。”李白茶徐徐念道:“我不能宽恕他,也不能喜欢他,但是我看到,他所做的事情在他自己看来完全是有理的。一切都是粗心大意、混乱不堪的。汤姆和黛西,他们是粗心大意的人——他们砸碎了东西,毁灭了人,然后就退缩到自己的金钱或者麻木不仁或者不管什么使他们留在一起的东西之中,让别人去收拾他们的烂摊子……”
“真是本好书啊。”她感叹道,又转而问神色颓唐的弟弟:“绿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啊?”李绿竹一愣:“走去哪里?”
“天地之大,哪里去不得?”
李绿竹轻轻摇头:“我要留下来照顾爸爸妈妈。”
李白茶笑了笑,没有强求,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家门。
她对徐莫野点头致意,可直到最后,仍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徐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