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阮棠和莫兰,阮长风又躺回他的竹躺椅上,却无论如何找不回之前那种舒适闲散的感觉。
翻来覆去,只觉得越来越热,房间里像蒸笼一般,浑身都密密覆了一层汗。
周小米也觉得更热了,把莫兰送的西瓜抱去洗了,准备冰镇来吃,却从袋子里摸出一个红包。
“哎呦,这是定金?”
阮长风苦笑:“哪有这样强买强卖的。”
“那咋整?”
“没办法了,帮她留心着呗。”阮长风道:“没准哪天就遇到个眼神不好的。”
“我觉得你们应该转变思路,”小米仔细想了想,说:“现在阮棠的情况是她根本不出门,每天闷在家里读书当然遇不到合适的人了……而且就算我们帮她找了,她也未必满意啊。”
阮长风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我觉得阮棠还是应该出来找份工作。”周小米握拳:“见见社会,见见不同的人,对理想就不会那么执着了。”
“嗯嗯真是好主意……”阮长风有气无力地称赞说:“那给阮棠介绍工作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周小米备受鼓舞,拨通了阮棠留的电话。
“试试看去当编辑怎么样?”
阮棠在那边低声问:“什么类型的编辑?”
“去编公众号?”
“没营养。”
“那去传统一点的文学杂志社?”
“我不够资格。”
“做一档好书推荐类型的节目呢?”
“太费时间了。”
“去考个中文系的研究生有兴趣没?”
“……中文系主要是文学批评,和我所求并不同。”
小米叹了口气:“你读了这么多书,有没有想过要自己写点什么?”
阮棠沉默了许久:“……试过,写得很差,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那里究竟想做什么呢?”
阮棠坐在公交车上,抚摸手中书本的封皮,对周小米说:“我从十四岁开始,就只想做一件事情,就是读书读到死。”
周小米默默挂断电话,问阮长风:“你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阮长风手软绵绵地垂到身侧,任由蒲扇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为了吸引她出来上班,我已经把能找的工作都想尽了。”
“我看你二嫂不像是很喜欢读书的人啊……阮棠这个兴趣到底是谁培养起来的?你二哥?”
阮长风摇摇头:“我堂哥是菜场卖鱼的,他家压根没有读书的传统,不知道怎么在她这里变异了。”
周小米皱着眉头:“我觉得她现在这样怪怪的,感觉有点敬佩她,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如果把读书换成打游戏,一个女人跟你说我就想打一辈子游戏,还要找个老公好吃好喝供着我打游戏,你有什么想法。”阮长风压低一点声音说。
“无可救药。”周小米拧紧眉,若有若无地看了眼赵原的房间。
“好在我们的文化里还是比较歌颂阅读和知识的,”阮长风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嘛。”
“但对于阮棠而言,打游戏和读书其实是没有什么本质区别的。都是只输入不输出,读了再多书,如果不能写点东西出来,转化为实际的生产力,对社会来说还是废物。”
“可我又感觉她的理想不算太过分……”小米有些动摇:“她只是想看书,又没妨害到任何人。”
“是啊,如果她生在书香门第,父母都是教授,有几套房收租,再给她整个博士念念,以后每年糊一两篇论文,一周在大学里上两节课……她有这样读一辈子书的愿望,谁不得赞一声心念纯粹,别无旁骛?”
阮长风看着茶几上那个红彤彤的红包,眼神悲悯:“可她父亲是个卖鱼的,母亲是个小工厂的会计,家里就一套小房子,给她堆书堆得连转身都困难。”
阮长风没有说下去,但小米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这样出身的女孩儿,本不配有任何理想。
何况是这样的伟愿。
因为贫穷,所以最纯粹简单的理想,也是罪恶的。
“我决定了。”小米双手握拳,郑重宣告:“我一定要帮阮棠找个好丈夫。”
阮长风咔吱咔吱地摇着躺椅,淡淡地说:“为冤大头先生献上祝福。”
宁州市图书馆。
因为空调开得足,饮水机制热还能制冰,座位又充裕的缘故,在盛夏时节已经沦为市民的避暑胜地。
周小米从一大堆乱糟糟的小孩子中间穿过,在阅读区找到了阮棠。
她来晚了,阮棠桌面上的书已经摊开,除了一本全是字的大部头,还有一本中世纪欧洲地图册和一本词典,以及一个笔记本,阮棠正在上面运笔如飞。
周小米在她对面坐下来,看了她很久,发现女孩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
“阮棠?”她在把阮棠的书稍微推开一点,清理出一小片桌面放自己的包。
对方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比了个“嘘”。
明明周围的小孩子跑来跑去也很吵,但小米被她感染,连呼吸都轻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