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一个出口走出娑婆界,季识荆才发现天色是真的很晚了。
“季老师,我们快点去医院。”姚光焦急地说。
季识荆默默摇头:“我要先去趟河溪路小学。”
“季老师您真不能耽误了!”朱璇也很急,她感觉季识荆的手已经如死人般冰凉。
“我孙女还在等我接她放学。”季识荆站在路边,张望着来往的出租车。
“都这么晚了,怎么可能还在学校?肯定是去同学家了。”
“不会的,她哪里都不会去。”季识荆笃定地说:“我们约好了的。”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车里坐着沈七爷。
“季老师要去哪里?我送送你,顺便让宋医生给你看看伤。”
季识荆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默默坐上了车后座:“河溪路小学,拜托了。”
车里足够宽敞,朱璇和姚光都坐进来也不嫌拥挤。沈七没有多问,直接往河溪路开过去,因为临近深夜的缘故,路上车很少,所以车速能提高不少。
“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季老师要不要给什么人打个电话?”
这提醒了季识荆,他急忙给家中去了个电话。
妻子果然没睡,安知也没有回家。
季识荆心急如焚,又不好太催促,因为沈七已经开得够快了。
“对了,宁州中心医院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主任急诊,我现在让救护车去河溪路等着……”
季识荆受宠若惊:“您这未免也考虑得太周全了,就我这种小人物……”
态度完全不像是面对一个刚从他赌场赢走六百万的人——虽说这笔钱转手进了夜摩天那边,说白了还是在娑婆界里流转,无非是左手换右手而已。
但对于忉利天的主事人来说,压力应该也不小吧。
“季老师不要妄自菲薄,”沈七温和地说:“我今天看到场子里的弟兄,忍不住会想,如果他们十几岁的时候能遇到您这样的好老师,命运会很不一样吧?”
季识荆微微脸红:“您实在过奖了,宁州的赌场能有您这样的主事人,我要为以前的偏见道歉。”
姚光眼眸中星光闪耀:“季老师,七爷是不是超级好心?”
话音未落,沈七清秀温雅的眉眼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朱璇看在眼里,嘴角快速划过一抹嘲弄的冷笑。
一入黑道深似海,娑婆界这种地方,怕是只有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了。
沈七爷,沈文洲……娑婆界众排行最末,入行最晚,却最受魏央器重,能执掌日进斗金的忉利天,可不是靠着菩萨心肠,他的雷霆手段说出来,怕是要把季识荆和姚光吓晕过去。
这男人一副温润如玉的面皮,实则……看他双手间累累鲜血,是多么愚蠢的女孩子,才会相信他有一颗好心肠?
“季老师,我们到了。”沈文洲按下一个的按钮,车门自动打开。
季识荆看到熟悉的小学,捂着肚子下了车,然后还踉跄了一下。
“季老师找谁?我帮你去问。”朱璇急忙扶住他。
门卫室里,听到响动的高一鸣激动地推醒了安知:“你爷爷来了!”
季安知眼睛都来不及睁开,跳起来就往外冲,然后咣当一声撞倒了门框上。
“哎呀你小心……”
季安知顾不得疼,捂着脑袋继续往外跑。
多年后季识荆都会记得那个夜晚,不是因为那场一掷千金的赌局,事实上他没过多久就又把二十一点的玩法忘记了。
他会牢记那个夜晚,是因为在夜色中像个小精灵一样向他跑过来的季安知。
当她迈着小短腿用力地奔跑,然后扑到他怀里的时候,季安知的脸在某个瞬间和季唯产生了微妙的重合。
然后决然分开。
季识荆在那一刻终于意识到了,季唯是季唯,安知是安知。
他女儿的女儿,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他一直试图寻找的,女儿的影子。
“爷爷你跑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晚啊……”季安知抱着他委屈地大哭:“我好怕你不要我再也不来找我了……”
季识荆爱怜地揉揉孙女的头发:“我怎么可能不要安知呢?爬也要爬过来接你。”
季安知严肃地抿起嘴唇:“爷爷腰椎间盘突出,还是不要到处乱爬的好。”
亲自把季识荆和季安知送上救护车后,沈文洲下车转了一圈,捡回来一个怅然若失的小胖子。
“安知就这么跟她爷爷走了……”高一鸣托着下巴,苦闷地说:“她连声招呼都没跟我打就走了。”
沈文洲看他挺好玩:“小朋友,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高一鸣说了小区的名字,朱璇一听乐了:“正好我家也住那里,不远,我来指路。”
到高一鸣家楼下,朱璇也准备下车,突然被姚光叫住:“喂。”
“干嘛?”
“你明天会去上学吗?”
朱璇懒洋洋地把手提包跨在身后,反问:“你呢?”
姚光低声道:“你去我就去。”
朱璇笑了笑:“那说好了,我们明天都要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