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高一点点……”姚光也是浑身大汗,咬牙切齿地往二楼的窗台上凑。
沈文洲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姚光踩在他肩上,能感觉到嶙峋瘦削的肩胛骨和脖颈间的有力脉动,从脚心热烘烘地向上涌。
这让她想起了年幼时被姚国庆背在身后回家的体验,那时候他的赌瘾还没这么重,算是个称职的父亲,她用短短的手臂从后面环住父亲,能感觉到他脖子的脉搏,像身体里藏了一面小鼓。
他背上背着她,一手拎着菜,另一只手牵着妈妈,像所有雷同的三?口之家。
赌鬼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姚光从未怨过不告而别的母亲。
姚国庆没救了,她还年轻,做子女的总不能妨碍她去追求更好的日子吧。
姚光怀着这种近乎于悲壮的心情,向屋子里看去,她终于看清了屋里的景象,然后一脚踩空,从沈文洲肩上摔了下?去。
由于她是向后倒的,沈文洲实在接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摔了个四仰八叉。
“喂,没事吧?”
“没事。”姚光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脸,汗水把妆都抹花了:“走吧。”
“不相认了?”
“已经见到了,没必要。”姚光从地上爬起来,找到鞋穿上:“这种女人,我不会再见了。”
沈文洲不知道她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但见她脸色铁青,唇色惨白,也不便多说,带她回酒店休息了。
姚光回到酒店后连衣服都没换,直接裹着被子睡了个天昏地暗,沈文洲看天都黑了她还没醒,估摸着是之前若干天的流浪太累的缘故,便不叫她。
可临近午夜还睡着,便有些担心起来,小声叫她:“姚光,起来吃点东西。”
姚光哼哼唧唧地不理他。
“吃点东西再睡,不然会低血糖的。”
“……”
沈文洲实在无奈,只好使出绝招,附在她轻声说:“你侧漏了……”
话音未落,姚光从床上跳起来就往卫生间冲,片刻后发出一声懊恼的大叫。
她在卫生间里又消磨了大半个小时,最后收拾好出来,满脸都是厌世的丧气表情,又重新往床上一躺。
沈文洲没追问她在母亲房里看到了什么,等着她憋不住自己开口。
“好烦啊。”姚光焦躁地滚了一圈:“来大姨妈好烦,上学好烦,爸妈好烦……”
最后她非常肯定地得出结论:“活着好烦啊。”
沈文洲给她冲了一杯红糖水端过来:“有什么事情不烦的吗?”
姚光坐起来小口小口抿糖水:“你。”
“您太抬举我了。”沈文洲受宠若惊:“要不要小的伺候您再来一杯。”
“现在开始有点烦人了。”
沈文洲乖乖闭嘴。
姚光喝完红糖水,捂着小腹继续蜷缩起来。
“还是难受吗?如果痛得厉害还是要去医院……”
姚光摆摆手,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诅咒什么人。
“原来女生来例假这么痛的啊……”
姚光额前沁出大颗的冷汗:“一般来讲不会,但如果上次经期被人泼了一身冷水还锁厕所里……”
她继续碎碎念地诅咒:“朱璇这个贱人……早晚骨灰都给你扬了,保你吹得到处都是捡都捡不起来。”
这些话从孩子的嘴里说出来只觉得刺耳又心惊肉跳,沈文洲不想听她继续骂下?去,便也恐吓道:“不可以咒别人啊,最后都会报应到自己身上的。”
姚光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怕。”
真是孩子话,一点轻重都不懂。
姚光吃了点药渐渐不那么难受了,看着天花板突然陷入深深的迷茫。
她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沈文洲却突然说:“明天我们回宁州吧。”
“回去以后呢?”
“送你回家。”
姚光脸上显出失望至极的表情来:“我不想回去,要回你回吧。”
沈文洲想起自己那个没有立锥之地的家,登报和他断绝关系的父亲,心中伤感惆怅几乎阻遏呼吸。
“姚光,你父亲会很着急的。”
姚光冷笑道:“我在学校给人泼一身洗拖把的水,湿透了回家,他忙着赌钱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去年走路上给?摩托车撞了,要人家赔了几万块钱,他转眼就拿去赌。”
“没钱做手术,他敢自己给?我接腿。”姚光向他展示小腿上的疤:“你看我左腿是不是要比右腿短一点?”
因为情绪激动,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沈文洲倒是没觉得她两条腿不一样长,拍拍她的后背:“都过去了,没事了。”
姚光越想越委屈,瘪着嘴眼眶渐渐泛红:“我一直觉得我妈早点离开他挺好的……可是她都把我们撇下?了,怎么还是把自己的生活搞成了这样啊。”
白天的时候,姚光从窗户里向内看去,看到了一个白日酗酒的男人,正粗声粗气地吆喝着让她妈妈再去炸一盘花生米,妈妈后来和这个男人生的女儿正因微末之事歇斯底里地大声哭泣。
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幸福
比起被丢下,姚光更怕看到她不幸福。
话说至此,沈文洲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几度欲言又止,被姚光止住:“别再找话了,你歇歇。”
她侧卧着,把一侧的脸颊搭在床单上轻轻摩挲,喟叹道:“你能陪我这一路已经太好了。”
虽然很不负责任,但这一刻沈文洲在心底,真切地产生了“想陪她走更远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