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洛京到处都?在讨论这?桩命案,虽然是陈年命案,但是涉及其中的都?是高官贵族,又有指摘男女之间那?档子事的小插曲,因此就格外被百姓们讨论。
若是真有冤屈,有韩国公世?子和韩小公子那?样为母亲伸冤,韩国公夫人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吧。
一时之间,生子当如韩世?子的说法风行起来?。
随沅此前并不知道韩泱表面开朗阳光之下还藏着这?样的心事,这?样巨大的仇恨,阿娘不是因病而亡,也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人谋害而死,这?岂不和随沅的前世?一样委屈?
随沅深知,在仇恨中长大的人,往往憋屈,甚至阴暗,她?自己前世?周永曦便是郁郁寡欢,忧愤而死。而韩泱呢,他健健康康长大了,也没有变得不堪,他有自己的行事原则,他也并不因为没了母亲就欺凌他人,或是因此示弱而强求什么,他长成了现在的模样。想必也是他阿娘会欣慰的模样。
但是,她?还是很心疼他呀。真希望方大人能快快审理案件,让旧人沉冤得雪。
好在,因为韩温和韩泱早早就收罗了证据,案子调查和审理的很快,不过五日,就水落石出。
随沅也觉得大快人心。
她?很想见一见韩泱,就使?人偷偷去了金满楼二楼雅间,她?怀疑韩泱和那?里有什么特殊联系,从上次他们在金满楼修画那?一次她?就看出来?了——明?明?金满楼的小二都?认得她?,可?是上次阿姐来?寻她?的时候,小二对她?的来?去只口不言,显然是有经过授意。
那?可?能是韩泱的势力。
她?约韩泱明?日一见。而那?一头?也很快回复说,韩小公子答应了。
第二日。
随沅特意打扮朴素,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蝴蝶花纹裙子,坐着马车去了金满楼。
韩泱这?几日一直没有回府,说实在的,他和哥哥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阿爹,不知道阿爹怪不怪他。其实,年幼时不能理解、不曾懂得的事,如今也已经懂了。
至于他年幼时,说过的气?话,什么“你是不是嫌弃我在过自己考了倒数给你丢人了,有本事不要?我啊”,也显得那?样幼稚。他对父亲,既爱又恨。爱他对自己和哥哥的全?然爱护,却又恨他当年在阿娘这?件事上处置的如此不妥当,如此为了韩国公府的名声隐瞒沈氏所为,不想让“妯娌害死妯娌”的事传出去。可?偏偏他阿娘受了大委屈,且此生不再往复了。
韩泱昨日与哥哥在金满楼喝了酒,后来?哥哥回府了——他对阿爹是既爱又恨,可?哥哥是那?样的冷静沉着,他绝对不会不敢面对亲爹,打了一场漂亮的仗只会让哥哥面对阿爹更加不卑不亢。事实上,韩泱认为,哥哥在当年阿爹那?样默许沈氏自尽便算了结此事的时候,便已经结束了爱恨的情?绪,他对阿爹的失望,化作了日后漫长岁月中的疏离与冷静。
父子本也是至亲至疏关系,何况中间还隔了阿娘的一条人命,虽然不是阿爹害死的,但斯人已去,哥哥心里最爱的,其实还是阿娘。哥哥变成这?样,阿爹也不无责任。
韩泱见哥哥回去了,他自己却是不想回去的,就待在金满楼。
却忽然想到一事,好像……下午的时候,随沅身?边人来?了一趟,说明?日约他见面。
他嘴角露出一个笑,她?还是很惦记自己的。也是,韩国公府的事这?阵子闹了个沸沸扬扬的,只怕她?也担心忧虑。明?日是很该见上一面,好好说说的。
他闭上了眼,恍惚间,好像又梦见了阿娘。阿娘仍然是温温柔柔的性子,她?从前在江南水乡长大,又因为是家中最可?爱的女儿,父母疼爱,可?一夕之间,她?嫁人了,生了两个儿子,丈夫在外打仗,不能时时陪伴身?边,父母遥远。
她?带回了一副周大家的《春山静夜图》,教两个儿子鉴赏。她?那?时候是多?么快乐呀,她?的大儿子温文尔雅,颇有林下之风,小儿子聪慧可?人,古灵精怪,两个孩子都?很喜欢阿娘,又孝顺又懂事。她?的夫君,虽然不能陪伴身?侧,但他的家国大义,她?懂,她?体谅,夫君每回回来?,都?会好好陪伴他们母子三人,在外多?时也从不纳美好色,偌大的公府后院,独她?一人罢了——即使?她?娘家渐渐衰落,即使?她?兄长没有出息。
她?和孩子们约好,等到他们的阿爹此次得胜归来?,他们就要?一起教教阿爹怎么赏画。儿子们吃吃的笑,因为他们的阿爹并不喜欢这?些,阿爹是武将,赏画也全?然是为了阿娘。
可?是,阿娘并没有等来?得胜归来?的阿爹。阿爹是回来?了,可?是是回来?为妻子治丧的——他的发妻死了,死在了悬崖下。他们都?说是意外,唯独韩泱怎么也不信,他那?日明?明?是陪同阿娘一起去天水寺上香的,怎么就自己睡个午觉的功夫,阿娘就没了呢。阿娘没了,阿娘身?边跟着的人也没了,二婶说阿娘不小心跌落悬崖。韩泱看到阿娘的尸体时,整个人都?陷入一股巨大的悲恸中。
他不信。一定?有什么问题。果然,他发现了二婶的不对劲,正要?细查下去时,二婶自尽了,她?承认是因为嫉妒阿娘才害死她?的。沈氏死了,但是事情?并没有因此了结。韩泱和韩温都?不相?信事情?如此简单,沈氏绝非会为此愧悔之人,不反戈一击,反而自尽而亡,太可?疑了。
她?是在保护儿女。韩泱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线索。
阿娘,您是否也觉得嫁错了人,嫁到了家大业大的韩国公府,偏偏夫君却为了家族名声,要?委屈您,不肯为您将真凶名字公开,那?作恶的沈氏居然还能葬在韩氏墓地里。
凭什么啊!阿爹疯了,他和哥哥可?没疯!外祖母和舅舅不心疼阿娘,阿爹顾及家族要?委屈阿娘,他和哥哥心疼自己的阿娘!
历经七年,他和哥哥终于找到了真凶,让所有的真凶,不管主犯从犯都?被绳之以法了,阿娘,您看见了么?泱儿和哥哥都?长大了,我们能独当一面,我们也为您报仇雪恨了。
我们什么也不缺,就是想您。
泪眼模糊间,韩泱好像看到了他的阿娘,微笑着打量长大后的他,慈爱地摸他的头?,说着:“阿娘也想你。”
他痴痴的笑着。故人已去,此情?难忘。这?母子一场的缘分,终究是太薄弱,但他和哥哥永远都?记得阿娘,逝去的人便不是真正的消失。
明?天,就又是新的旅途了。
许是卸下了心头?大事,韩泱这?一觉睡得很是沉稳。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怔忪。
他是睡在金满楼的客房的,随沅猜的不错,他两年前已经买下了金满楼,这?最出名的酒楼背后的东家正是他。
他收拾好自己,却仍然能从镜中瞧见自己眼角微红,却顾不得这?许多?了,也不知道随沅到了没有,不好叫姑娘家久等。
到了雅间,随沅果然已经等候在内。
她?今日打扮的倒是素淡,想必是为自己近日的事,特意考虑了他的心情?,韩泱这?般想着,心下就一软。他的小姑娘啊,总是那?么贴心。
韩泱一出现,随沅就望向他,眸带关切。这?更叫韩泱心里暖了几分。
韩泱走?过去,问道:“等很久了?”
随沅温温一笑:“才来?一会。”又问他:“吃过早饭了么?”
韩泱摇摇头?:“没有。”昨晚大仇得报,着实痛快,他与兄长对坐饮酒,刚刚才睡醒,好不容易洗浴一番,将酒气?洗去——他担心随沅不喜欢酒气?。这?才紧赶着过来?这?里,哪里有时间吃早饭。
随沅就指了指桌上摆着的东西:“我刚刚来?的路上给你带的——红豆核桃酥两个,生煎包两个,乌梅饮一壶,他们还出了新品,蟹黄包,正好可?以尝一尝。”
其实韩泱刚进来?就已经留意到了桌上摆着的丰盛早饭了——他是武将,进了一个环境观察是第一要?务。此时听随沅娓娓道来?,不知道怎的,眼角竟生出一股热意。
“春日包子铺的?”那?边离这?挺远的,随沅从长公主府出来?,也不顺道。
随沅点头?:“是的呀。”唔,远是远了点,但是好吃嘛。
随沅尚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带了点吃的就让他如此心潮起伏,见他不动,就自己用筷子夹起了一个蟹黄包,送到韩泱的嘴边:“尝一尝?”
小姑娘歪头?一笑,最是温柔动人。
韩泱一口咬住蟹黄包,温热的馅料落入口中,焕发出美妙的味道。
随沅犹在说话:“你是不是好久没好好吃饭了?我瞧你都?瘦了一点。”她?说的是实话,刚刚乍一看韩泱,不过几日未见,他就变了个模样,形容憔悴了一些,比起那?日他们在青玄山赛马摸鱼玩耍的那?一日,实在判若两人。
她?其实也知道原因的。方才第一眼看韩泱,就看到了他眼下微红。但看得出来?,他并没有颓丧下去,整个人还是很有精神气?的,显然,能够为阿娘沉冤昭雪,天理昭昭,对他来?讲,绝对是大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