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秧将翟泽带出了小阁楼,只留昇阳和傅修宁说话。
几乎是翟泽和蓝秧出去的那一瞬间,傅修宁的眼神抬了起来,直直的看着昇阳。
昇阳甫一抬眼便撞上了他的眼神,尚且还未从他的坦白直接之中缓过神来,就又被这两道凌厉锋芒引得心头微震。满以为是一头躲懒的羊,却在不经意间忽然站起来,抖落了身上的羊皮,眼神凌厉凶狠,口中咀嚼残肉,无声无息,令人毫无防备。
“傅令史真是……”昇阳顿了顿,似是在寻觅一个能形容他行径的词儿:“让人刮目相看。”
傅修宁玩着手里的杯子:“下官出言莽撞,并无顶撞郡主之意,这功劳下官可以不要,所以郡主的麻烦,也请不要强加。”
“原来傅令史是个怕麻烦的人。”昇阳笑了一下:“可是如今这个世道,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找上门来。只有真正实力强盛之人,才能摆平一切麻烦。难道傅令史遇到麻烦,都似这般缩头乌龟一般不敢应战?”
“麻烦不会自己找来,而是人带来的,别的人下官尚且无所畏惧,但若这个人是郡主,下官深思熟虑后,也只能避之唯恐不及。”
昇阳的眸子一冷,藏在广袖之中的手也无声紧握。
“傅大人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啊。”
傅修宁:“若下官这样叫做偏见,那旁人对郡主岂非是仇视?”
是偏见没错了。
昇阳刚才那股子火气,一下子就消退下去。既然知道对方为什么毫无善意,那就代表有解决的方法。
“那傅大人的意思是,对山匪来历一事无心追查,决心就此作罢?”
原本半敞的窗户被风撩开,傅修宁顺势望向窗外。
此处的小阁楼的确对着远处的青山连绵,馥园里面最养眼的景色都能框进这小阁楼的窗户里,难怪她回回来这里,都只要这一楼。
“郡主今日相邀,足见诚意,下官来此,也并非为了生事。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将前提推翻重新来谈,如何?”
推翻重来?
昇阳觉得有点意思:“看来傅令史也是一个不喜欢被别人支配去做事的人,你请说。”
傅修宁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嘴角噙了笑意,“当日在山寨,下官与令郎因机缘巧合被关在了山寨之中,是郡主破寨而入带走令郎,救命之恩下官其实担得惭愧,可是郡主闻得此事,二话不说便将这恩情扣在下官的头上,紧接着又造出一连串的舆论,让人误以为下官攀上了不得了的关系……”
“在郡主看来,像下官这样庸碌无为之人,只是因为没有机会,一旦有了机会,就会不要命的往上爬。这个时候,只要郡主伸出手,下官就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惜这法子实在是太过简单粗暴,若下官再愚钝心急些,顺着郡主的意思走也没什么,偏偏下官这个人有个不好的习惯——什么事情若是看明白了路数,就容易多想,一多想,就不能尽如人意了,还望郡主恕罪。”
昇阳的坐姿端正了些,对着他时的状态已然没有最初时候难么轻松了。
傅修宁说的一字不错。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身处在京城这纷繁复杂之地,就没有真正的无欲无求之人。在低谷待得久了,反而越发难以嗅到攀爬的机缘,抓住翻盘的机会。傅修宁只是一个小小的书令史,数年前因为太子伤势,明贵妃与淳于皇后争夺嫡子之乱受到了牵连,整个傅家都跟着被排挤到权力中心之外,连他的亲事都跟着黄了。
如今年近而立,还是个老光棍。
无家无业,这样的男人,在大禹可以说是非常失败了。
换做其他人,能想通他想到的这些事情并不难,但是他们定会欣然接受,抓住这个机会往上爬。她既然敢给他这个机会,断不会让他真的螳臂当车,一个人去面对那些纷争,更何况这里面牵扯不清,恐怕连后宫有人谋害淳于太后之事也与之相关。
可是他不愿,还明明白白的讲出来,活像是她在坑他一般,未免太过小人之心。
但他又说,他若是偏见,旁人就该是仇视,摆明了是在告诉她,他之所以有这些偏见,并非空穴来风,全然因为她在外头的名声,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
比谄媚油腻时的模样,更加讨人厌!
傅修宁眼神微动,静静的望向她:“郡主不是那种闲来无事随意提拔相助别人的人,定是因为下官对郡主来说还有点用处,所以郡主才这样迂回婉转,既然前情可不提,那么郡主何不将本意言明,若是下官力所能及,定会竭力相助。”
昇阳忽然笑了起来,她伸出食指轻点他:“傅修宁啊,你怎么这么狡猾呢?”
她悠悠道:“你又是抽丝剥茧又是推翻重来,无非是不想欠本郡主什么人情,被本郡主牵着鼻子走。可是反过来,傅大人却很乐意让本郡主欠你的人情,这是什么道理啊?”
傅修宁脸不红心不跳:“或许下官和郡主一样,乐于施舍,却不愿欠人,只求一个理直气壮。”
昇阳没说话,她低垂眉眼,也把玩着一只光溜溜的杯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