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雪亭后,温泉池中?,前世的叶危正在疗伤。
他整个人沉在池中?,只?有鼻子以上露出,像一只?懒散的水獭,氤氲的水气在眼前蒙了层浅浅白,他缓缓闭目养神,忽听?身后水声哗啦,一只?大晏临突然钻出来,从背后抱住他。晏临低下头,湿漉漉的发靠在叶危的颈窝里:
“哥哥今天?又去亭子里下棋了吗?”
叶危没回?头,只?嗯了一声,他伸手轻轻揽住晏临的脖子,笑着叹道:“不是?让你待在军帐里吗?又到处乱跑,这么?不乖,老实交代,在这池子里埋伏了多久啊?”
晏临摇头,柔软湿漉的发微微蹭过脖颈,蹭的叶危有些痒。晏临偷偷地将不着寸缕的哥哥抱得更?紧,一张雪白的小脸被温泉的水汽蒸成了苹果?,低着头,小声道:
“哥哥没听?过吗?仙山的温泉里藏着小怪兽,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干坏事的。”
叶危被他这种幼稚的语气逗笑了,忽然起?了坏心,侧过头,对着晏临的耳边轻声道:
“随便干。”
晏临骤然呼吸一滞,猛地收紧胳膊,又怕抱得太紧弄疼了哥哥,一点点压抑地松开,手指轻的似羽毛,慢慢地游弋,忽然,指尖摸到了一段绷带的麻棉感。
晏临瞬间停了下来,声音低沉得有些压抑:
“哥哥…又受伤了吗。”
伤在胸膛,绷带缠了一圈,晏临想碰,被叶危拉住了手:
“没事,一点皮外伤罢了,很快就好。”
晏临:“怎么?会受伤?今天?明明没有打战。”
叶危随口胡诌:“你哥最近功力又大涨了,正在研究一个新?招,不小心,自己划了。”
傻乎乎的晏临信以为真,他低头冲叶危裸露的洁白后颈咬了一口:
“那哥哥好坏啊。明知自己有伤,我不会做什么?的,就这样来撩拨我。”
晏临露出牙齿的时候,又怕真的弄痛了哥哥,只?轻轻地咬一咬、蹭一蹭。
“这点小伤,有什么?打紧,你想做什么?就做呗……”
最后的机会了。
晏临摇摇头,眼睫上沾着湿漉的水汽,他满足地贴着叶危:“我只?要能这样抱一会哥哥就很高兴了。”
叶危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晏临垂下脑袋:
“哥哥,我…好像有点困了……”
叶危伸手揽着他,轻柔地道:“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也就都忘了。
晏临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很快,就彻底睡过去。
氤氲的水汽里掺着迷烟,叶危用法术抵御,毫无防备的晏临毫无抵御,就这样睡沉了,眉眼平静。
“交给你了。”叶危道。
施逍从暗处现身,手里捧着木盒,盒子里装着一颗刚挖出来的、温热的心。
叶危从温泉里起?身,披衣,胸膛的绷带掺着红,左心口又渗血了。
施逍握着小刀,切开晏临的胸口,将叶危挖出来的这一颗心脏,放进去。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假心用的还习惯吗?”施逍问。
叶危摸了摸胸口,现在在他胸膛里跳动的,是?施逍用道行给他做的木头心脏。
“还行,挺好的,我看?你做的这个跟真心脏也没差。”
施逍:“差的远了。你本来被你那师弟开膛取丹就受过重伤,心口落病根,现在换了个木头心,心病更?是?要发作,以后只?会越来越严重,伴随阵痛,至于会痛成什么?样,我也说不好。还有,这木头心毕竟不是?你生来的心头肉,常年?泵血,有可能会朽烂,到那时,你恐怕凶多吉少。”
“无所谓,你看?我天?天?打战,指不定活不到你那木头心坏掉的时候呢。何况人的心脏也不见的就能一直健康,年?纪大点的,吃点油腻的,吃上几?年?,那心脏就一大堆毛病。”
叶危看?着自己的心脏在晏临胸口处,连上了各个血管,开始砰砰跳动,施逍伸手,掌中?法光骤起?,胸膛自动缝合,光消时,胸膛上一片光洁,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
叶危击掌赞叹,施逍看?了他一眼,道:“还差你情动的记忆,一起?封进那颗心里就行了。这次之后,他的神力会大幅退步,很可能又会变成小孩子,你们想要再继续谈感情,恐怕你又要再等他长?大了……”
“不了。”
叶危抬头望着袅袅直上的水汽:“连他的记忆我也会一块消掉。”
以前做兄弟,百年?来晏临都是?第一重神力,谈起?感情来没三个月,神力就快要涨到第三重去了。
叶危直到今时今刻,才算渐渐明白,什么?叫天?道石注定要做天?道。
如果?在人间遇到的因果?不够深、不够重,晏临便会在磨砺中?失望,失望透顶,便能将因果?放下,化为天?道。
然而如果?遇到的因果?太深、太重,晏临又太爱,疯了一样,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所爱之人缺钱缺物,便为他凭虚造物,所爱之人身陷危机,便为他一念生死?,所爱之人身不由己、命途多舛,便为他执掌时空、改写命运,恨不得叫这世间万物、天?地法则,都要对这一个人无限地偏袒,于是?最终,创世界。
神力涨至最高,人身消泯,不得不去做天?道。
这就是?一个死?局。
叶危在心中?笑了一下,他偏要破这个局。
以后,只?做兄弟就好。
因果?深重,但又不算太深、太重。而那点最深重的情爱,已经被他挖出来,安放在晏临的胸膛里,在往后的岁月里,每时每刻都在跳动。就算弟弟再一次长?大,不小心长?到了最高神力,只?要那颗心还在他身上,晏临就不会去做天?道。
天?道若长?期无法更?迭,自会将目光移到下一块天?道石身上,不会天?天?逼着晏临,到那时,他弟便能自由自在地活着了。
施逍收起?开膛的小刀,起?身道:“叶家禁术不少,改记忆的禁术想必你也会,我就不掺和了。还下棋吗?”
叶危笑一笑:“好。”
观雪亭中?,最后一局。
施逍在风雪中?化神了。
归为天?地大道,融为宇宙洪荒的一部分。
叶危望着满山风雪,空空荡荡,再不见当年?人。
他无言地立着、立着,突然折回?身,一直跑回?去,抱起?昏迷的晏临,一起?回?家。
叶危偷偷开了传送符,带着晏临回?到他们生活很多年?的叶府。
此时的叶府空荡荡,该走的人都撤到了二重天?。
时值深秋,少主院里无人打理一片萧瑟,花园里红枫林落了一地血。
叶危看?着晏临安睡的模样,眼前这一个人他从小养到大,一直一直保护在他羽翼之下,从来不让晏临受一点风雨。
“不要去做万物的天?道,只?做我的弟弟好不好?”叶危轻声道:
“哥哥会永远保护你的,永远、永远。”
无知无觉的晏临无法回?答,叶危也不需要回?答。他摸一摸弟弟柔软的头发,他心已决。
叶危伸出手,点住晏临的眉心,闭上眼,默念禁术。
记忆卷轴浮现在眼前,叶危开始了繁琐复杂的记忆篡改。
先是?曾经那一箭,晏临替他挡箭,心脏染毒被挖去,改成,只?是?胸口受伤,心脏一直在。
否则晏临醒来,无法解释如何胸膛里多了这一颗砰砰乱跳的东西。
再是?黑风城,十万亡灵前的告白。
消除。
这一段记忆太深,像在晏临的脑海里生了根,叶危禁咒念了好几?轮还是?消不掉,像白玉盘上的陈年?血,一直涮一直洗,却怎么?也洗不掉,总是?留着一块浅红的印子。
叶危想了想,决定把别?的记忆剪切到这里来,叠加、覆盖,彻底消抹。
他筛查着过往,忽然看?到一段,曾经他作天?王时,带晏临出去游玩看?风景,谁知路遇暗杀,许多杀手就埋伏在那一个村里,当时他身边一个护卫也没有,晏临看?见他流血,瞬间失控,将整个村全都杀死?。
那一次,叶危很生气,三天?后,晏临跪在他面前,自己在心口刻了三百多刀,发誓不再用神力,那一枚封神力的饕餮血印现在还刻在晏临的胸口,只?是?,早就封不住了……
这一段,很适合现在这时刻。
他那一刻心挖出去,晏临的神力会大幅退缩,等他醒来后恐怕又会变成小孩子,他自己必然觉得奇怪,但如果?接上这一段:
叶危在乱战中?被偷袭,命悬一线,晏临失控杀人,开了神力一念生死?,惹得哥哥生气,而后,自己刻了封神咒印,发誓不再用神力,于是?神力便在封印下衰退,晏临就从青年?、变成少年?、最后变成了孩童……
如此,逻辑就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