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鱼儿被他呵斥,迷迷糊糊,本能得闭上了眼睛。
猛得一痛,身子被撕裂,痛得程鱼儿豁然张开了眼睛,晶莹刹那漫上眼角,不知何时被放开的手猛抓住手旁的犹带湿冷的乌发。
发丝被拉扯得痛,李景琰动作不停,却在瞥见那眼角将落未落的晶莹时动作似温和了几分。
忽远忽近,忽近忽远。
春至人间花弄色,雨疏风骤摧花落。
“说,你不想离开王府。”迷迷糊糊中,温烫的呼吸浸湿耳畔,略带喑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迫着自己重复。
程鱼儿如在云端,如在深海,意识不能自已,晕晕陶陶轻声喃喃:“我不想,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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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凉意扑面,冰冷激得程鱼儿陡然睁开了眼睛。
“景琰”口中轻喃,但是飘若青烟,程鱼儿一顿眸光灿若星辰,她环视四周。
没有,没有锦王李景琰。
清亮的眉眼垂了下来,脑袋垂耷下来,程鱼儿可怜巴巴,只觉心中空落落的。
“程鱼儿,你可知罪!”一声肃声。
“叽叽叽!”栖息在窗外海棠树上的喜鹊闻声惊起,从枝头叽叽叫着飞向远处。
程鱼儿脊背一寒,她抬眸,刚懵懂的眼神慢慢变得清亮,半抬脑袋,只一眼,她瞳孔一缩。
只见广宁伯端坐厅堂,双目阴沉,神情肃穆,双手扶在黄花梨雕花靠背椅扶手上,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广宁伯侯两房嫡子、庶子及其各房姨娘,丫鬟嬷嬷并立其后。
零零总总几十人蹙在一堂,皆面色不虞,圆目瞪她,似审示犯人。
二房,她的父亲广宁伯府嫡次子程立栢见她望来,眉头紧锁,怒目而视,眸光里满是怒火。
父亲旁边的华服美妇捏着帕子正红着眼睛,见她望来朝她投来怜惜的目光,发红湿润的眸光里似有千言万语,那是父亲的大夫人、她的主母顾氏。
她又低头,看到了自己正跪在厅堂,脚畔还有一团刚拆了的麻绳,地上一摊水迹。
程鱼儿怔愣半响,半歪着脑袋一时理不清头绪,两弯罥烟眉蹙拧一团,心中却漫上一种巨大的悲伤:
果真人走茶凉。
锦王李景琰明明去世前为她细细安置了去路,却不曾想她归广宁伯府不足一月竟被他们如此粗鄙对待!
“鱼儿,你和祖父求个情,说你只是一时糊涂,并不想置广宁伯府阖府上下几百号人生死不顾。”
二房大夫人、她的主母顾氏眸光柔柔望着程鱼儿,咬着唇角轻声道。
只不过她此话刚落下,广宁伯明显更气了,满面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抬手,重重拍在桌角,大喝道:
“顾氏,你莫同她解释。”
广宁伯粗眉拧着,虎目圆瞪,胸口起伏呼呼喘着粗气,自上而下怒视程鱼儿,出口带了几分鄙视:
“果真是个外室女,上不了台面,分不清轻重。”
说着他侧目瞪了一眼次子程立栢,又瞪着程鱼儿道:“太后懿旨亲自赐婚,嫁给锦王,那是你天大的福气,你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竟然逃婚,置整个伯府上下不顾……”
锦王李景琰,先皇最宠爱器重的嫡长孙,先太子之嫡长子,当朝太后唯一的嫡孙,真真儿的天潢贵胄,是他们伯府遥不可攀的天上月。
没成想,天上掉了馅饼。
前些日子,锦王带兵西征,铩羽而归,归京途中不幸遭西戎刺杀,伤重卧床,近些日病情急转直下,似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后闻有江湖术士荐曰冲喜。
昨日,太后突然亲自拟旨赐婚,点名道姓广宁伯庶女程鱼儿,广宁伯激动得开怀畅饮,连连醉了两日:
搭上锦王,那以后可就是泼天的富贵!
谁知正呼呼大睡,被仆人拍门惊醒,仆人报,四姑娘程鱼儿逃婚了,惊得他一身酒意全无!
天啊,抗婚,这可是杀头的重罪,他差了阖府上下百人去寻。
“知你是贪生怕死,却不想你不孝不义,临阵脱逃……”
广宁伯一张虎嘴大开大合,唾沫星子满天飞,激动得面红耳赤,指着程鱼儿谩骂。
“逃婚?”程鱼儿猛得抬眸,一对浅琥珀色的杏瞳瞪得溜圆溜圆,双手拳握,不自觉咽了咽唾沫,盯着广宁伯开开合合的大嘴。
盯着,盯着,她又抬眸环视四周,暮气沉沉的杏瞳刹那眸光灼灼,她唇角弧度慢慢扩大,而后面上绽开了一个灿烂夺目的笑容。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顺着鼻翼滑落,她掩面而泣。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本跌在程鱼儿身后伏跪的赵嬷嬷忙环住程鱼儿,紧张得拥着程鱼儿问。
“嬷嬷?”程鱼儿闻声望见赵嬷嬷,先是一愣,随即泪珠簌簌而落,面上的笑容确实越来越灿烂。
“嬷嬷!”她双手猛得环住赵嬷嬷,面颊伏在赵嬷嬷肩头,杏瞳泪汪汪低声重复:“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成何体统!”
广宁伯侯见程鱼儿不理会他,反而又哭又笑形态癫狂,他脸色发青,脸上肌肉不断抽动,嘴角的胡子乱跳。
顾氏用手帕掩着眼角,眼珠偷偷瞄着广宁伯,又瞥了一眼程鱼儿,眸光急转,用帕子遮住了唇角微微弯起的弧度。
“来人,给我——”他呼呼喘着气,抬手正要发作,突听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小厮拉着长腔狂奔而来。
春寒料峭,前两日刚下了一场春雪,院内积雪已经清理,可仍有零星之处湿寒凝成冰霜。
天冷路滑,小厮踩着一块冰霜,猝然跌倒,大叫一声,却来不及整理,爬起来又跑,在堂前堪堪停下。
他弯腰扶着膝盖呼呼喘着粗气,背手指着院外,扭头结结巴巴禀道:
“伯、伯爷,锦王府迎亲的队伍到了门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