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终还是没在家中开火。
秦晁回来没多久,胡飞和孟洋就称临时来活儿,麻溜跑了。
秦晁掐着大商入市的时辰,带着明黛也出了门。
明黛结合此前听到的零碎信息,大概知道这个大市是按照等级分类进场,受官府管制监控的大集市。
不同于寻常赶集与庙会一类的集会,是给寻常百姓凑热闹之用。
这种大市,往往是两个商家之间的供需交易。
因数目太大,所以需要官府派人作为买卖双方之间的公证人。
若有欺诈之行,亦或是违反律令者,将直接判罪,轻则罚钱,重则入狱。
即便到了下午,寻常贩夫贩妇入场,东西也是成批买卖,显有零售。
譬如大户人家入冬储粮,酒楼馆子批量采购,即可来此。
也有不少小贩平日里做生意,剩些零碎的存货,也不担心卖不出。
只等这一日整合成批,遇上合适的买家,一次就全部卖出。
外加冬至时将会闭市,今日才会如此热闹。
秦晁叮嘱明黛紧跟着她,明黛认真应下,却敌不过这人潮汹涌。
不仅有人,还有等待入场的货箱。
当明黛第十八次被隐藏在人群之下的货箱绊得趔趄,秦晁握住了她的手。
忽然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明黛手掌一僵。
秦晁手掌发力,紧捏一下她的手,明黛抬眼看他。
他神色如常,低声提醒:“专心看路。”
明黛知道路况拥挤,道路难行。
也知他并无冒犯之意,纯粹怕她落后走丢,手牵得十分正经。
甚至她的回应也四平八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但很奇怪……
她的脸不可抑制的红了。
肌肤触碰的瞬间带起的身体反应,能超脱理智的控制范围,甚至反过来慢慢侵蚀理智,占据全部的注意力。
明黛不由自主盯住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注意力一缕缕全部灌入,仿佛能靠着手掌数出他掌心的纹路。
她知道秦晁的脚程,那双腿阔步快走时,她要小跑才能追上。
然而他牵着她,并未急于快步穿行。
他微侧着身,一手伸出拨开人群探路,另一手靠与她牵握的拉扯感判断两人距离。
若她慢下,手臂拉扯感增强,他的步子会短暂停顿,直至拉扯感消失,再继续前行。
他没有催促她一句,也没有频频提醒他,看似寡言冷漠,却于细致入微处揉入十足的照顾。
一如早晨那碗面。
明黛弯唇,无声笑起来。
笑着笑着,心间又涌入一股酸楚。
在失去双亲后,秦晁受过那么多外来的恶意与磨难,心底仍存着一份细致的温柔。
可这些日子里,除了秦阿公因报恩而生的照顾之心,他可曾得到过其他人细致的呵护?
不为恩情,不为其他,只因他是秦晁?
秦晁忽然停下,明黛走神不备,一脑门撞在他的身上。
穿衣清瘦的男人,浑身都蓄着力气,发力时紧绷如铁,撞起来很疼。
身后一声闷闷的痛呼,秦晁皱眉转头:“你闭着眼走路的?”
明黛眼神闪躲:“你停下来也不事先打招呼,还恶人先告状。”
秦晁听得嗤笑一声:“谁说我没打招呼?我都捏你了。”
然后,他握着她的手,重复了刚才的动作,用力捏了一下。
可是,明黛只听见了他最后一句话。
我都捏你了。
面纱下的脸,宛若一颗炸开的血包。
更奇怪了。
秦晁曾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她亲手为他上药包扎,要说肢体触碰,哪有那时多?
她与他素不相识,忽然成了夫妻,他在她遇险时抱她回家,甚至为她备洗澡水,要说暧昧行为,那时怎么没有?
夜深人静的孤男寡女,衣衫不整的亲密接触,竟都不如当众牵手,以及一句“我都捏你了”更让人面红耳赤。
秦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松开了她的手。
明黛手上一松,下意识抬眼。
秦晁已收回目光,侧过身淡声催促:“走前面去。”
明黛被松开的手不自然的动了动。
她没等秦晁第二次催促,果断擦过他,走到前面。
很快,明黛感觉到走在前面的艰难。
迎面而来的人潮根本不是她依样画葫芦伸手能拨开的。
秦晁面无表情的跟在后头,长腿优势无法发挥,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挪。
看着她艰难开道的滑稽模样,秦晁心想,贵人出行,都是铜锣开道,庶民退避。
她自己,恐怕从未这样挤过。
他紧跟在她身后,没有主动帮忙,却眼观八方,顺手撇了一只企图摸她身子的咸猪蹄。
人群里爆出一声痛呼,努力劈路的少女被惊到,肩膀抖了一下,当即停下。
秦晁一个不妨,鼻子撞到她的头,闷哼的同时皱起眉头。
她连忙转头,眼神关切。
秦晁有点烦:“你停下来前能不能打个招呼?”
明黛失笑。
你站哪里,道理就跟你站哪里?
令她困扰的脸热于此刻消退。
明黛下巴微扬,语气不善:“谁说我没打招呼?”
她重复刚才的动作,耸了一下肩膀:“我专程耸了肩膀提醒你呀!你若留心看前面,岂会撞上?”
秦晁放下捂住鼻子的手,眯起眼睛面色渐渐不善。
忽然,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向,直接推着她走!
“磨磨唧唧,等你走出去已经天黑了!”
这一次,轮到明黛往前方的人身上撞,她连连轻呼,动静颇大,迎面而来的人反而一一避开
秦晁推着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很快冲出眼下这段人群,正式进入大市。
然而,明黛何曾这般咋咋呼呼横冲直撞?
停下后,她得以喘息,转身就给秦晁的肩膀一拳:“胡闹!”
秦晁任她发泄,抱着手往前走:“再慢点就赶不上好戏了。”
好戏?
明黛神智回拢,想起来他这一趟的目的——痛快的回击秦家人。
秦晁刚走出两步,她已小跑着追上来,一边按着面纱以免吹起,一面小声说:“你要如何做?若需帮忙,我也可以。”
秦晁步子闲散,笑了一声:“要你帮什么?耸肩放哨吗?”
明黛表情一凝,再不说话。
秦晁侧耳细听,果然听到踩步子的声音。
……
秦晁带着她到了大市中的茶座。
明黛不明情况,坐下后左右四顾,见人人手中皆捏一文书,想起他们进来时秦晁也亮了文书。
她指指那个:“那个是不是交易商进场的凭证,你怎么弄到的?”
秦晁指尖转着茶杯,睨她一眼:“你的户籍我怎么弄到的?”
他一提这个,明黛变了脸色,阴沉沉道:“不是好心的老鸨带你去弄的吗?”
秦晁掏出凭证,漫不经心的敷衍:“这也是好心的老鸨子带我弄的呗。”
明黛抿唇,选择安静饮茶。
秦晁入大市后,注意力明显分去别处,应是在留意什么。
明黛不再自讨没趣,自己打量周围。
义清县冬至前的大市,的确是大阵仗,明黛虽不懂个中细节,但也能看出些名堂。
譬如入场的商人,若属同类货物,中间必由其他种类的货物隔开。
可能是为了混淆,亦或在查验时鱼目混珠。
所有入大市交易,受官府监督的货物,都要经过审核,一些称斤核两的货物,还得现拆开查。
不仅如此,大市将商户分阶,连入场的门都不同。
秦晁正盯着的进门方向,并非他们刚才进来的那个。
不过,这大市对女子并无限制,明黛甚至瞧见两个俏丽的姑娘悠哉转悠。
不是入市的商户,必是商户亲属。
这时,秦晁紧盯的那处大门停下几辆马车。
秦晁忽然起身,拉着她就走:“这边。”
明黛猝不及防被带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个白面书生般的公子走出马车。
秦晁带着明黛去了更远一些的茶座,几乎是一路监视那二人进来。
他们身后,家奴运送着今日要交付的货物,车边竖着的旗子标着大大的“秦”字。
秦晁遥遥注视那两人,似笑非笑。像是在看两只走进死路的猎物。
明黛悄悄打量秦晁,隐隐觉得,今日的事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她设想过的那种热血反抗,在此刻的秦晁面前,显得有些天真。
她甚至觉得,她所见到的秦晁,连冰山一角都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