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明黛想去城外佛寺小住几日,明媚第一反应是不赞成。
心虚的人,一旦发现不对劲,看什么事都会生疑。
好比明黛这半年来都不爱出门,怎么那两个男人一出现在长安城,她就开始频繁走动了?
得知是为巧心和巧灵祈福超度,明媚默了一瞬,不再反对,只要求同行。
“巧心也是我的婢女,我也应该去的。”
明黛闻言,搓了搓发凉的手,轻声说:“你不是已经为她们做过这些?何必再去一次?”
明媚眼微微瞪起,顿时哑口无言。
因为要瞒着明黛,所以她都是悄悄抄经拜佛,请高僧为她们超度。
明黛曾闻见过她身上香火浸染的气味,还撞见过她抄经。
当时明媚一番糊弄,以为已经过关,没想她都记在心里,全成了此刻的佐证。
“我……”明媚心一横:“我就想陪着你。”
然而,明黛这次没依她,她想一个人去。
明媚当然不肯。
明黛现在最不该单独出门,一旦那男人得到消息,岂不是把机会送到他手上?
若他存了报复之心,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
她转身去同母亲讲,要收拾行李同行。
长孙蕙听完,轻轻叹息:“让她一个人去吧。”
明媚以为自己听错了。
母亲失而复得,最是紧张珍惜她们,这半年来,她们留在府里,母亲日日陪着,无微不至。
她怎么敢让姐姐一个人出门?
没等明媚争辩,长孙蕙问她:“媚娘,回来这么久,你见过姐姐有格外要好的友人吗?”
明媚被问住了。
长孙蕙:“这半年,你格外粘着黛娘,可即便如此,依然还有贺家姑娘这个手帕交来往。”
“反观黛娘,递来府上的慰问书信,要么是族中的姊妹兄弟,要么是昔日同门。”
“竟没瞧见有什么私交好友。”
她看向明媚,抬手抚了抚小女儿的鬓发。
“你还小的时候,身体不大好,胆子又小,总是躲在黛娘后头。”
“反倒是黛娘,活泼又大胆,一直护着你,你根本离不得她。”
“以至于她同别人去耍玩,将你撇开了,你便哭的惊天动地。”
“后来,她哪里都带着你,你逐渐活泼大胆,有了自己的私交,她却一日比一日沉稳内敛。”
“她从不会因你与私交好友一起撇开了她而置气,但若谁招惹了你,她却第一个为你出头。”
“直至你们拜得名师,每日勤于读书习艺,无论家中姊妹还是那些同门,相处时都捏着分寸礼数,再无恣意耍玩的时候。”
“现在想想,真正与黛娘亲密长大的同龄,知她最多的,除了你,就只有巧灵。”
长孙蕙的话,一字一句都化作小锥子,对着明媚的心一阵猛戳。
偏偏她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只是小声问:“母亲……为什么说这个……”
长孙蕙的语气并无刻意的苛责,只是说:“在你姐姐可以恣意随心的时候,她选择了收敛。”
“当她已经习惯且接受这种状态后,能陪在她身边、心里的人和物,屈指可数。”
“而这些对她来说,都有分量与意义。”
明媚飞快抹掉眼泪,别过脸,她忽然想起,从前也是有人主动与明黛交好的。
可她曾亲眼见过那些明面热情暗地非议之人的嘴脸,只觉接近明黛的人都别有用心。
所以,她全都赶走了。
后来,与明黛交好的人变少了。
与他们往来最多的就是家中姊妹与师门同窗。
正如母亲说的那样,各自都规规矩矩,即便有小心思也不敢外露。
再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总有人喜欢招惹她。
她一受委屈,便是明黛出头维护。
久而久之,旁人对明黛越发敬而远之。
所有人都知道,明黛偏私护短,谁招惹明媚谁就完蛋。
明媚的眼泪大滴的掉下来,扑进母亲怀里。
“我没有拦着姐姐……我也希望她可以随心所欲的过活,可以有私交好友,我……”
说着说着,她反倒说不下去了。
长孙蕙敏锐的感知着她的情绪变化,放轻了声音:“知道你也疼姐姐。可她不止是你的姐姐,你们形影不离多时,就分几日给别人吧,好不好?”
明媚心中撕扯般难受,良久,才在母亲怀中点了点头。
下一刻,她又顶着泪眼望向母亲:“那……那你一定要多派人跟着!”
“还有,之前说抓获了刺客活口,也没听见什么回音,万一……”
长孙蕙眼神微变,叮嘱道:“刺客的事,你父兄有安排,以后不许再提。”
明媚泪眼一凝,思绪走神,听出母亲的语气有些遮掩。
难道他们早已查明了线索,却又按下?
为什么?
……
回来半年,明黛第一次自己外出,带了阿福和二十个护卫。
马车出城,一路向东,不到半日已至山脚。
长安城外的佛寺建于山顶。
上山共有两条路,一条是数达千阶的石板阶梯,一条是盘旋而上的车道。
长安城内的贵人前来参拜时,无一例外都走山道。
明黛在山脚下了车。
她让阿福乘车先上山,她则徒步登山。
阿福讶然:“这样走上去,郡主的脚必会疼痛难忍,膝盖也会受不住的。”
明黛笑笑:“山阶上隔一段便有通往车道的小路,我不逞强,若实在受不住,再乘车也不迟。”
阿福不敢顶撞,“那奴婢先上山为郡主打点厢房准备热水,再来接郡主。”
……
眼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轻提裙摆开始登梯,马车里的男人露出一抹浅笑。
原来,她不是只会折磨别人,让人走遍整座山,她自己也会。
来参拜的人不少,石板阶梯又窄又陡,好在梯道足够宽,不至于人挤着人。
一路上,不时有人往这边看稀奇。
明黛衣着华贵,戴着帷帽,身后又跟了一群护卫,瞧着就是有身份的娘子。
这样的娘子,放着马车不坐跑来徒步登山,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明黛的确是自找苦吃。
她在府里休养了半年,走过最远的路就是卧房到大门。
不过两百阶,离半程都尚有距离,她的脚掌已开始疼,膝盖跟着受不住。
可她一声未吭,除了速度慢下来,照旧一步一步走。
巧心和巧灵本是亲姐妹,当初她和媚娘选中她们做侍女时,不乏有这个原因。
年纪还小的时候,明黛也曾被明媚气的流眼泪。
巧灵知道她不愿告诉任何人,便死死守住自己的嘴巴,然后把自己买的甜食分给她。
那小丫头,工钱多半都买了甜食。
她小时候家里穷,只有年节才能吃上一点花生糖。
所以,吃上花生糖时,是一年里最高兴的时候。
因着这样一段记忆,出来做工受委屈欺负时,吃甜食就能高兴起来。
莫名的,明黛也喜欢吃甜食了。
脚下生疼,明黛用手杵着膝盖爬,依旧没停下。
她知道自己忘了一段记忆,巧灵就是在这段记忆里没的。
所以,她只能在这一步一步拉长的路程中,努力回忆自己所有能想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