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的一场细雪飘落,遗下了一地湿冷。
尚是元月一年伊始,冷风阴寒刺骨,朱墙金瓦都镀上了一层灰色。零星的雪粒子乘着风势卷过幽长的深深宫巷,从垂落的厚厚毡帘的缝隙中钻入,兜头迎上一股热气。
那是坤宁宫往南的一座宫苑,富丽精致非常,却又寂静到压抑,描金画银的殿宇即使在这样的天色下亦不曾上灯,透在窗纸上的光惨白阴然。
“归雁姐姐……”
有宫婢进了殿门,几步快速转进了内殿,往纱帐外侍立的藕色衣衫的宫婢耳边轻语了一句。
那藕色衣衫的宫婢闻言,沉静深敛的眸中微微凝了一下,转过身去撩开了身后绯色纱帐的一角。
“公主……”归雁压着嗓音极轻地唤了一声。
帘内是一张罗汉榻,松花色的褥子上妃色蜀锦的裙摆如蔷薇盛开。
大引枕上,轻靠小寐的女子五官精致,肌若凝脂,可偏偏那朱唇上的胭脂鲜红如血,反衬地面上没了血色似的白。
“公主。”归雁微微提了一些嗓音,眼见着那双睫微微颤了一下,躬着身子往后退了半步,俯首垂眸。
温瑜不想醒来,无尽隽永的黑暗是那样平静,让她留恋沉沦。
可是——
好像睡不着……
温瑜的眉心轻轻拧了一下,周遭的黑暗如同潮水一般飞快退去,有红色的影子在眼前浮现,绯红纱帐上的金丝钩花流光耀眼。
“启禀公主,武安侯府世子、禁卫军统领裴川裴统领求见公主。”
耳边嗓音脆而不失稳重,不停歇地在耳边响起敲打着温瑜尚是混沌的神经,一下一下微微作痛,却又逼地她不得不清醒过来,将眸光落在身前的人身上。
归雁?
温瑜转眸看向那个低垂着眉眼在跟前行礼的宫婢,眸底的颜色沉黑怔然。
她不是应该……
温瑜的眸光直直地顿在归雁的身上,倏一转,从上往下,再透过了纱帘,将前后左右都过了一遍,最后落回了归雁的身上。
迎紫宫,她的迎紫宫,永平公主温瑜的迎紫宫。
她怎么会……
温瑜的呼吸窒了一下,无声地笑了,冰凉哂然。
那一切都是梦么?
是梦,就当是梦。
“禁卫军的统领难道不是杨凌么?”
温瑜的嗓音悠悠远远,眸中的光芒闪烁飘忽,仿佛仍不在这个世界之中。
裴川是谁?武安侯府的世子?禁卫军统领?
杨凌不是忠心的很么?结果帮温临篡位谋反围剿了公主府的人就是他。忠臣不都应该捧着孔孟之道程朱理学维护正统忠君爱国的吗?真是可笑的很。
归雁依旧一丝不苟地垂眸福身行着礼,仿佛是一具摆动好的人偶,只是眼帘掩映下的眸波微动了一下,“回公主的话,前些日子西宁宫走水,是杨凌勾结了莲衣教人所为,已经被陛下下旨处死了。”
西宁宫?那可是当年德太妃生前所居。
都知道当朝的皇帝不是太后亲生的,是德太妃所出,皇帝对这个早亡的生母可是怀念得很,遗憾当年不曾能够尽孝,把灵位摆在西宁宫内日日供奉,这一把火就给他烧了……按皇上素来行事的性子,凌迟都是可以的了。
还记得杨凌下令数千个包围公主府的禁卫军放箭时的狞然,这一睁眼就听到仇人死了的消息,可真是不错。
温瑜的眼中划过一道畅快,半起了身子支着下颌,尾音婉转悠然,“裴川求见本宫做什么?禁军统领私自闯入内宫,他是不想活了么?还不快乱棍打出去。”
归雁禀道:“回公主的话,裴统领是陛下钦定的驸马,到内宫来求见公主算不得触犯宫规。”
“驸马?”温瑜脸上的疏懒惬意戛然而止,“谁的驸马?”
归雁的眸底又是一波,嗓音却是平稳,“公主难道忘了,除夕宫宴公主献舞之后不慎跌倒,是裴统领出手救了公主,方免去了公主玉体有伤。只是不慎与公主有了肌肤之亲,又逢裴统领求亲,陛下方才降旨赐婚。”